第二天早晨,他又是第一个起床收拾。上衣兜里的那一元贰角钱,他暗自摸过无数遍,这是他身上仅有的回家路费。
长途汽车站离学校足有一公里远。他早早就告别了舍友,踏上了回家的旅途。脚下的土马路上只有两边还有薄薄的积雪,部分积雪已经化成了水结了冰,腊月的早晨异常寒冷,呵出的气都是白色的,他走得很快,就像脚下生风一样。
候车室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外地的人坐在长椅上打盹。售票窗口还关着,看起来工作人员还没有上班。
他只好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在他的焦虑等待中,东边的太阳渐渐从远山上浮出来,淡淡的,红红的,光线非常微弱,旅客逐渐多了起来,售票窗口的售票员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才坐下来。
冯清水是第一个买票的旅客,因为,他已早早站在了售票窗口前。
当他拿到车票一看,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离开车时间竟然还有二个半小时,十点!发往邱上村的客车只有上午一辆,下午一辆,有什么办法。
这一天,上天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这个玩笑几乎扭转了一生的运动轨迹,也改变了他一生的发展目标。就从这一天开始,使他认识到,他并不再只是一个孩子,他的任务也并不只是读书。因为,他头上的天空已经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正在他想着即将乘车踏上回家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这个意外从一个熟悉的身影开始,他在百无聊赖间突然隔着一道玻璃,看到了哥哥冯清河的身影,一顶旧蓝帽子,一件多少年没换过的旧黄色棉袄,那个没有挺直过的中等身板,他留着长长的头发,几乎把两只耳朵都埋没了,一直伸进领子里,在后面和侧面很难看到他的脖子。
冯清水不顾一切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当他站到他哥面前的时候,他哥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他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说:“放假了?”
“嗯。”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莫名其妙地看着哥哥,“你来城里做啥?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和爸去医院。”他说,话还是不多,接着又反问道:“你是不是要回去?”
“是,票已经买好了。”
“医院在哪里?你知道吗?”
“好像在南三街,我也没去过。”
“那,我问着找过去吧。”
“哥,爸怎么了?他,病得厉害吗?”
“胃一直疼,这两天吃进去就吐出来了——”冯清河一脸的沮丧。
这时,他爸冯栓子从一边走过来,冯清河连忙上前扶住。
冯清水也跟着扶着另一只胳膊问道:“爸,疼得厉害吗?”
冯栓子邹了邹眉头,咧了一下嘴,轻声地说:“疼。清水呀,你哥没有在城里呆过,你今天就不用回去了,医院这边也能帮着点你哥——”
就这样,冯清水手里攥着车票,无奈地望着父亲虚弱的身体,还能说什么呢?父亲是家中的天啊,再说,哥哥老实巴交,对城里一点都不熟悉,自己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呢,即使这样回去,心里不是更不安稳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就陪着他们返了回去,走进了县医院。
经过两天的检查和医生的诊断,被初步确诊为胃窦炎和严重胃溃疡,医生给出了几个医治方案,其一是建议到地区医院和省一级医院进行进一步检查,因为县医院连最基本的胃镜检查都做不了。其二是药物保守治疗,那就是采用中药和西药综合治疗的方法,主要以降火消炎,扶正胃体溃疡面为目标,不过这种方法是一种持久治疗的方法,而且需要住院治疗。第三种方案虽然是下策,但治疗的结果相对于前者,要彻底,治疗周期短,但花费要一次性多点,在县医院做手术的风险性大一点,那就是手术治疗。
他们当晚来到冯清水的宿舍里,同学们都已经回去。
冯栓子一直佝偻着身子坐在火炉前吸着旱烟袋,一声不啃。
显然,做手术不是最好选项,即使一定要做手术也不能在县医院里做。但是,到地区去检查,似乎又路途遥远,实在太不方便,对于现在家境贫困的他们,很不现实。最重要的是,治疗费用的问题,即使是药物治疗,几个治疗周期下来,费用也不菲。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们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明的时候,还是冯栓子拿定了主意:既然来了,趁着农闲时,就先住院药物治疗,费用的事,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亲自去和妻表弟试试,让他给想点办法。
不过,出乎他们意外的是,事情发展的异常顺利,顺利得几乎使他们不敢相信。那天正好是星期天,郑小立他爸郑向明正好在家,当冯栓子心怀忐忑地说明来意后,郑向明没有半点推辞,当即让司机拉着他们到了县医院院长室,没有等了十分钟,院长就被叫了回来,他和郑向明还是同学,显得异常热情,两人说话也很随便,先是扯东拉西,几句过后转到了正题。
郑向明简单把他们的情况和院长说了一下,院长也很痛快,马上就答应让冯栓子住进医院,正逢快过年的时候,反正医院里现在的床位空着也是空着,不收任何费用,医疗费也可以先欠下一部分,让冯清河弟兄俩在医院里做点杂工来还上。
他们心里都很感激郑向明,随后干脆将冯清水的母亲接来,在医院开起了小灶,这个春节过得耐人寻味,望着楼外天上接连不断散开五颜六色的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