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护着儿子:“你不会好好说话?儿子跑了一天,回家还得看你虎着脸,真是的。”
沙福久缓和了语气对沙万里说:“你也老大不小了,除了放羊,也得琢磨琢磨将来怎么办。”
他为沙里屯的现状担忧,为儿子的前途担忧。沙里屯本就是个穷乡僻壤,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说是退耕还草,却不下拨一分钱,这不是让沙里屯自生自灭吗?
他和村民们商量,订立村民公约:老河套两岸不准放牧,每家每户都得出义务工看护老河套,秋后收干草平均分配。
大家同意了。他又提出集资买树苗买草种,把老河套两岸的绿化面积逐步扩大。
一涉及到钱,没人吭声了。也怪不得大家,家家都没几个钱,三十几户人家倒有十几个三十出头的光棍,青壮年都出去找活路,看不到希望的事儿谁还愿意自掏腰包?
单干了,他这个村长兼支书说话的力度大不如以前,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去张罗忙活,只是苦了儿子。
儿子承担下家庭劳动的重担,他愧对儿子又没有能力为儿子指出一条明路,也无法预测沙里屯的将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撂下饭碗走出家门,天黑前他还要到老河套去巡查一遍。
走到村口,沙福久先去查看了一下老核桃树旁的那口水井。那口古井深十余丈,口小肚子大,砌筑井壁的石块已呈墨黑色,石缝里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井水清冽,水源稳定,是全村人唯一的生命之泉。为了防止古井被风沙掩埋,他带着村民给古井盖了一间严严实实的小房,装上铁门上了锁,每天早晨按户按人头供应水。
水源是沙里屯最宝贵的财富,人人都自觉地保护着古井,遵守着供水制度。
井房铁门上的大锁完好无损,沙福久围着古井转了一圈走向老河套。夜幕已经降临,只在遥远的天际还亮着清光,他沿着老河套漫无目的地巡视着。
据代代人相传,沙里屯的原住民,是古时候屯垦戍边将士的后代,他们的身上流淌着祖辈豪迈纵横的血液。
当兵是沙里屯年轻人最热衷的事业,十之七八都会走从军这条路,可是又有几个能真正找到出路?到头来还得回到沙里屯,硬着头皮跟老天爷对抗着。
沙福久在老河套的沙岗上望见另一个人的身影,他知道是谁,可他不想走近他。那个人也看见他,两个人都站在原地不动,只把目光投向广袤的荒原,似乎穿越千年望得见祖辈的荣光。
祖辈把一片茂盛的大草甸子交到他们手上,他们给后辈子孙又留下什么?
败家的玩意儿!仿佛听见祖辈无声的痛骂,沙福久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荒原下埋葬着多少祖辈的尸骨,他如何承受得起祖辈的责罚?星光黯淡,无边无际的夜幕笼罩着两个人各自孤独的身影。
沙万里倒没有把爹的话太放在心上,他没有走出过荒漠,外面的世界如沙市蜃楼一样虚无缥缈,从没有过不切合实际的想象。他用一盆凉水擦洗了身子,早早地躺下。
沙里屯夏季的夜晚难熬,尤其是这种闷热无风的天气。
为了抵御漫长冬季的严寒和风沙,沙里屯的房子全都建成一个模式:平顶低矮小门小窗,屋里比院子低一尺多,人一进家就像掉进坑里。
冬天相对的暖和,夏天被太阳暴晒了一天热量散发不出去,屋里就像生着一个小火炉。所以,天一放黑家家都黑着灯,各自出门寻找凉快的地方。
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都聚集在村口的老核桃树下,讲瞎话穷白活。
沙万里很少参与其中,高温和长途跋涉导致体力的严重消耗,他太累了,他在一身热汗中进入梦乡。在他的梦境中,能有一片茂盛的草地,一棵遮蔽烈日的大树,他也会笑歪了嘴。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微明,沙万里和沙柳赶着羊群走出村口。太阳初升,蛋黄般在高低起伏的沙梁间跳跃,单调寂寥的荒漠温顺而平静。
沙柳围了一条蓝格粉毛巾,齐腰长的大辫子垂在身后晃晃悠悠,脚步轻松地走在沙万里的身旁。
昨晚她爹跟她说,自己腿疼得厉害走不了远路,羊吃不到好草一天天瘦下去,让她暂时跟着沙万里放几天羊。
她故意板着脸对爹说:“想让我长期放羊就明说,反正你也没把我当成姑娘养。”
躺到炕上却偷偷地乐,侧耳听着墙缝里蛐蛐此起彼伏的鸣叫——她知道这是蛐蛐为了吸引异性,才发出的鸣叫——眼前就站立着沙万里的影子。
下学这两年,沙万里长高了一头强壮了很多。嘴巴上冒出了胡须,长瓜脸经过风沙的打磨,变得有棱有角,腰身挺拔走路生风,身上已初步具有了男人的味道。
奇怪的是,胆子怎么越来越小,见到自己像见到生人似的,除了羊群眼里就没有别的?
跟村里的女人们一起外出干活时,大婶大嫂们毫不避讳地拿炕头上的事儿说笑打闹,让她懂了不老少难以启齿的事。
长夜难眠时,心里火烧火燎,渴望着一阵清风一场透雨。
自然有人到家里说媒,她一概不理。哥哥早就在信里告诉她先不要着急找婆家,等他退伍以后再说。
哥哥在黑龙江当兵,把那里夸成了天堂:黑土地一眼望不到边,种什么长什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