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好了羊,一家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吃晚饭,沙万里心里想着三叔对自己的夸赞,问沙福久:“爹,你跟三叔到底有什么过节,怎么到现在还解不开?”
沙福久端着饭碗楞了一下,不明白儿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万里娘在一旁喜滋滋地说:“老三让沙柳跟万里一起放羊。”
沙福久重重地放下饭碗,瞪起眼睛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万里娘用胳膊肘拐了沙福久一下,朝他使着眼色:“不管什么意思,反正是他看万里比看你顺眼。”
沙万里也劝道:“爹,我觉得三叔那人挺好的,今天还教我怎么对付狼。你俩之间到底有多大的仇?”
沙福久看着一脸稚气的儿子,压了压火气说:“大人之间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少参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沙福久和沙福远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沙福久不想把矛盾留给下一代,更不想让儿子分担自己心中的痛楚和压力。
二十多年前,沙福远是沙里屯的生产队长,沙福久在部队上入了党,复员后担任沙里屯村支书,起初两个人配合挺默契。
后来,上级号召以粮为纲开荒种地,老河套以北的大草甸子被列入计划之中,两个人的矛盾开始渐渐地显现出来。
沙福远认为沙里屯只适合发展畜牧业,不赞成开荒种地。沙福久认为以粮为纲是正确的,必须开荒扩大种植面积。
此时的沙里屯,人口剧增,已是五十多户的大村落。老河套两岸的杨树柳树被砍的一干二净,盖了房子做了门窗框。粮食就更显紧张,年年靠国家救济,现在国家也缺粮,不生产自救怎么办。
两个人意见不合,上级的指示迟迟没有得到落实,为此派来了工作组督办开荒种粮。
沙福远为人耿直脑筋不会转弯,担心队里的牛羊到了冬天没有草料,就跟工作组吹胡子瞪眼睛拍起了桌子:“大草甸子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老辈人说是沙里屯的保护神,千万动不得。动了大草甸子,沙里屯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这算什么理由,荒唐可笑。工作组认为沙福远不但拒不执行上级的命令,还宣传封建迷信思想,停职反省,让沙福久具体实施开荒种地。
沙福久带人在大草甸子里放了一把大火,把祖宗留下的大草甸子烧成一片焦土。
沙福远知道后跑来阻止已经晚了,冒着余烟热气的大草甸子,已经被铁犁翻了个底朝天。
气急了的沙福远冲着沙福久破口大骂,认为沙福久破坏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毁坏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大草甸子,一拳便把沙福久打倒在地。
沙福久也是年轻气盛不肯示弱,爬起来跟沙福远扭打在一起。
工作组知道了这件事,给沙福远扣上破坏粮食生产坏分子的帽子,留在沙里屯接受劳动改造,沙福久支书队长一肩挑。
沙福远认定这是沙福久在背后搞的鬼,借机整倒自己大权独揽,是个玩弄阴谋诡计的小人,坚决反对妹妹沙福芳嫁给沙福久。
沙福久跟沙福芳处了两年多对象,这一年正考虑办喜事,生生地被沙福远要死要活地给搅和黄了,沙福芳最终跟一个外乡人远走他乡。
沙福久坚持认为自己光明磊落没有做错什么。新开垦出来的土地确实打了几年好粮,解决了口粮危机。
没想到后来渐渐出现了沙化现象,十几年后已完全没有了耕种价值。北方的沙漠也开始向沙里屯步步逼近,沙里屯陷入了耕种没有土地、放牧没有草场的艰难境地。
屯里人开始投亲靠友纷纷外迁。沙里屯的房子再好也卖不出去,木材又是紧缺物资,迁走的人家扒走了房梁檩子门窗框,给沙里屯留下一处处残垣断壁。
走投无路的人只能留在沙里屯,无奈地听天由命顽强地生存着。
直到这时,沙福久才意识到自己无形当中成了沙里屯的罪人。前年开始实行土地承包制,沙福久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少得可怜的土地,荒漠化的草场,拿什么给大家承包?
沙福远便有了理直气壮骂他“败家的玩意儿”的理由。他无言地承受着重负与自责,唯有一点耿耿于怀:千不该万不该,沙福远不该拆散他和沙福芳。
去年春,一支地质科考队来到老河套考察,得出这样的结论:老河套连接着一条地下河,只要能维持好老河套的生态系统,阻止沙漠向老河套推进,就能给沙里屯带来一线生机。
上级部门又像当年号召开荒种地一样,号召退耕还草。哪还有耕可退?仅有的一点可耕种的土地,连口粮都解决不了。
没有资金没有土质没有树苗草种,人心也散的像攥不成团的沙粒,哪是一个号召就能解决的?
好在当年看到沙福远极力反对,老辈人留下的话他也听说过,虽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也让他暗自留了个心眼。借口劳力不足,保留下老河套两岸的草地和沙柳丛,这才为被沙漠包围的沙里屯带来一线希望和生机。
想到这些,沙福久对沙万里说:“你自己的出路自己闯,别想指望我,我和你娘也不会给你留下什么。”
沙万里看着爹娘笑笑,继续埋头吃饭。
他不明白,爹怎么突然用这种严肃沉重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爹给了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