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影响两家其他人的正常交往,他小心地问沙福远:“过去怎么就能大量地养羊呢?”
沙福远拍着沙万里的肩头说:“以前的沙里屯,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从沙福远的口中,沙万里还是第一次知道沙里屯以前的大致轮廓。
三十年前,沙里屯是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以放牧为生。老河套四季流水,两岸除了沙柳丛,还生长着一排排一搂子粗的杨树柳树。河套以北是大片大片的草地,放牧不用跑远路,是件很轻松的事。
即使到了漫长的冬季,大雪铺天盖地,因为有充足的干草料,也根本不用担心牲畜会冻死饿死。
可是,从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爹怎么从来没跟自己讲过这些?沙万里不敢多问,恐怕这就是爹和三叔多年矛盾的根源。
羊喝足了水,慢悠悠地回村,沙万里和沙福远跟在后面边走边唠。沙福远抽出沙万里腰后的镰刀,掂了掂沉重,试了试刀刃,满意地问:“带这个防身?”
沙万里说:“离家太远了,带把镰刀心里踏实。”
沙福远点头:“应该的。”又问:“知道遇到狼怎么办吗?”
沙万里知道三叔年轻时打过狼,就问:“现在还有狼吗?”
沙福远拿着镰刀边比划边说:“五几年打狼运动时,差不多把狼打绝种了,这几年又出现了。我见过狼粪,不过数量不多,轻易碰不见。碰见了不要慌,用镰刀对着狼腿削,狼腿细,一削就断。”
沙万里联想道:“就像岳家军的钩镰枪,专削金兀术铁甲兵的马腿?”
沙福远把镰刀插回沙万里的后腰:“这我就放心了。”
进了村口,沙万里看见娘站在老核桃树下,远远地喊了一声“娘”。万里娘迎上几步,从他的手里接过牛皮鞭子,仿佛接过一根鞭子就能让儿子轻松了似的。
沙福远对万里娘说:“嫂子,他是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腿脚不好,正打算从明天开始,让沙柳跟他一起放羊。”
万里娘眉开眼笑:“那感情好。”当娘的有当娘的心事,趁机当着沙福远的面嘱咐儿子:“你可得照顾好沙柳,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沙福远跟万里娘说:“这小子不赖,让沙柳跟着他我放心。”
沙万里心里暗自高兴,放羊有伴了不再孤单了。
身处荒原深处,整天不见一个人影,空寂无聊。憋得难受时,对着茫茫无际的荒原嚎上几嗓子:“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或是拿着镰刀对着假想的目标胡乱挥舞,以排解心中的烦闷憋屈。
有了同伴,就不用对着羊群傻子似的自言自语,何况还是沙柳。
沙柳比他大一岁,从小到大一直逼着他叫姐。虽说早出了五服,叫声姐也是应该的,可他就是不肯叫。上学放学还得靠我保护,凭什么叫你姐?
上初中时,沙柳的爹娘因为家里穷,上面还有一个当兵的哥哥,压根就没打算给她买自行车,要么步行要么就不上。其实也是想让她早点下学干活,沙柳为难的偷偷落泪。
沙万里知道后,毫不含糊地对沙柳说:“我驮你上学,没什么大不了的。”
整整两年,沙柳坐在他的自行车的后座上,每天往返四十多公里,其乐无穷。
沙万里还教会了沙柳骑车,顺风的时候让沙柳骑车,他坐在后座上,把玩着沙柳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一路说笑打闹。
临毕业的那年,一天放学后,走到半路车上胎爆了,步行没多远又赶上一场阵雨,两个人只好挤在一块塑料布下避雨。
沙万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瞅了一眼沙柳隆起的前身说:“都怨你,你越来越胖越来越沉,把车胎都压爆了。”
沙柳涨红了脸争辩说:“是路面温度太高,能怨我吗?我这是胖吗?”
沙万里说:“你那不是胖是什么?”
沙柳气得真想撩开衣襟给他看看,亏你还是头小叫驴,什么都不懂。她气恼地问:“是不是驮我上了两年学,嫌累你后悔了?”
沙万里说:“我是自愿的,有什么好后悔的?”
沙柳说:“你就是后悔了。”
沙万里说:“你讲不讲理啊,等毕了业各干各的,我再不理你。”
沙柳嘴头上丝毫不让:“不理就不理,谁稀罕。”
打嘴仗是家常便饭,似乎不吵吵闹闹就没有了乐趣。对外却是同仇敌忾,不论谁打架,俩人都是一起上,俨然就是亲姐弟。
初中毕业后,沙柳白天跟屯里的女人外出找活干,晚上很少出门。沙万里放了一天的羊,累得吃完晚饭倒头就睡,俩个人倒是真的很少见面了。
偶尔见着了,沙万里的眼睛又无处可放,觉得沙柳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完全不是那个敢跟男同学打架,也常常令他头疼的疯丫头。
大骨架的身板圆圆鼓鼓的,大脸盘白里透红溜光水滑,清澈透亮的大眼睛似有两团火,说话的腔调也有了股甜丝丝的味道。
身上散发着某种神秘的气息,令他着迷令他困惑令他心虚。再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去扯人家的大辫子,倒怀念起一起上学的那段打打闹闹的日子来。
三叔信任自己,一起放羊只把她当成姐来看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