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提起在县衙供职这个事情,那位一直扮演着青龙偃月刀身份的陈指挥使冷冷地开了口:“在县衙是做什么的?”
这口气,十分地冷酷、无情。
若萤并不生气,她知道,武夫大抵都是这个德行的。若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哪里能够镇得住成千上万的士兵!
“回大人,家父是县衙里力气最大、做得最好的轿夫。家父抬的轿子,爬山、过河都不带颠簸一下子的。”
若萤的回答,骄傲而高亢。似乎并不明白,这背后代表着什么。
辛苦。
苦力难做。做得好的苦力,更要付出不知道多少的汗水和辛苦。
四下里的宾客主仆相加,没有一百、也有二百,此刻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心,都被这个孩子自豪的宣言撞得有丝丝地疼。
以父为荣,不管父亲是做什么的,对孩子来说,都是正大光明的。父亲的形象,是高大的、光明的。
做人要勤勉,做人要正直,做人要坦荡荡。
比起那些爱慕虚荣、追逐富贵的,这孩子的赤子之心实在是可敬可佩。
陈指挥使的眼皮子跟着跳了一下,无动于衷的内心里,悄然滋生出一丝感动。
若是他有这样以父为傲、为榜样的孩子,再苦、再累,也会甘之若饴吧?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同吗?
“不管做什么,必须做到最好。很好。”
这句话,是对老三的一种肯定。
出自一个高官的口,分量不轻。
周遭的人,全都听见了。
听见的人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触,但是,这话要是让孙浣裳听听,他也会麻木不仁吗?
“小人代家父,谢大人夸奖。”若萤不慌不忙地再次行礼。
有道是“礼多人不厌”,原本众人见她衣着简朴,只道是个寻常的乡下小儿,不料见她彬彬有礼,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倒比正经学堂里的儒生还有风范,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无形之中,好感增加。
“小人上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个妹妹、一个弟弟。小人的祖父钟善文,乃是合欢镇的老人。小人的族兄,现在县学里读书,也是今秋应试的生员。大人还想知道些什么,小人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虽然是农户出身,但也是有点背景的。
家中好歹有俩秀才,一个是钟老太爷,一个是若芹二哥。
秀才是什么?被允许可以见官不跪的秀才,那是一个国家潜在的栋梁。跟普通的农户,那可是截然不同的。就是看,也要高看那么一等。
“你读过书?”李箴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而这,正是若萤的目的。
爱屋及乌,必然就会对一些过错选择性失明。
她当街告状的罪名,大概可以大化小、小化无了,那一顿板子,大概不用吃了。
“三纲五常、人伦道德,不敢不尽心学习、尽力而为。”
这回答呆板严峻,却最具威严。
“你这伦常,可是有些激进冒险哪。”李箴起了逗弄之心。
若萤坦然道:“事有轻重缓急。是君子,当审时度势,有所为、有所不为。贪生怕死、明哲保身,岂是仁人志士所为。”
“你的授课先生是哪位?”
“小人家贫,不曾正经拜过先生。小人所学,不过是取之于众。”
“取之于众?”
不光是李箴和陈指挥使,就连旁边看热闹的几位文武官员,也不由得参与进来。
来吧,来吧,一起来讨论吧。人越多越好,最好让整个山东道都知道这件事。
“民为贵。”
言简意赅的一句,瞬间撼动众人。
就这一句,足以让人相信,这孩子非但不是白丁,小小年纪,怕是已将四书五经读过了。
“民如水,既能覆舟,也能载舟。上善如水,何其大、何其美、何其深邃,可学习、可借鉴、可从流,就是不可等闲视之。”
“啪啪啪!”
李箴禁不住鼓起掌来。
掌声突兀而清楚。
片刻的经静寂后,四下里掌声成片,叫好声不绝。
不管是逢迎李大人,还是真心欣赏她,都不重要。
这一刻的光荣,已经写入她的人生,足以将她从一个普通的平民,升华到一个万众瞩目、备受推崇的位置上来。
记得她跟大显说过一句话:佛靠金装,人靠衣裳。酒香还怕巷子深呢。
茅庐里的诸葛亮,期待着刘皇叔的三顾;渭水边的姜太公,等待着周公旦的垂询;深渊里的神龙,蓄谋着九天上的恣意。
说到底,为的就是个名。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话,可是先贤圣人早给出的定论。
“钟若萤是吗?你今年多大?”李箴眼睛发亮、笑容和蔼。
这名字,他记住了。
“回大人,小人要是能过完年,就九岁了。”
听这话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看她这样子,生龙活虎的,怎么能过不去年呢?
还是跟她的状纸里说的那样,合欢镇一带的洪灾,已经到了灭绝人寰的程度了?
李箴将手中的状子递给了陈指挥使。
“钟若萤,你这些话,是谁教的?今天这件事,是谁的主使?”
李箴到底还是有几分怀疑,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竟然能够想出当街告状的辙子,光是这份胆量,就很叫人诧异了。
再听她说的那些话,乍听好听,实际上呢?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