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坐进了一家小面馆。
伙计伶俐地端上来四碗面汤,上头飘着几颗葱花,看着倒也清爽悦目。
若萤歪着头打量着柜台旁边的墙壁,上面挂着几块白木板,上面墨写着面条的种类:烧肉,大骨,三鲜,牛肉,阳春,煎蛋。
不得不说,那字写得实在太丑,倒是跟这个小店的整体风貌有的一比。
四个人按照自己的喜好点了面。趁着厨房准备的时间,若萤跟静言主仆谈论起这济南城里的风俗人情来。
譬如,集市在哪里?过节都吃些什么?
孩子们喜欢玩什么,婚丧嫁娶都有些什么讲究?
集贸市场上都有些什么稀罕物儿?
青楼集中在哪里?
一石米多少钱,盐多少钱,酱多少钱?
卖唱的都唱些什么曲目……
等到伙计送上面条,若萤就问他,能否帮忙喊个唱曲儿的来,最好是伶俐一些的。
“没问题!”
伙计高声应着,转身就领来了一对卖唱的兄妹,说是这一带的熟路子。
若萤打量着这一对兄妹,虽然是贱籍,但眉眼清楚,衣着整洁,倒比合欢镇上差不多人家的儿女还好看。
不说别的,就那张皮儿,因为无需下地劳作、风吹日晒,白白净净的,看着心里就亮堂。
兄妹俩姓袁,哥哥叫袁昆,妹妹叫袁仲。
若萤从荷包里拈出来两个钱,叫唱个比较拿手的。
兄妹俩赶忙起身接了钱,道了谢,整顿衣裳、调整容色,哥哥操琴,妹执檀板,轻启朱唇,一曲情意缠绵的情歌愉悦了里里外外的人:“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
偎着抱着月枕双歌,
听着数着愁着怕着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
情未足夜如梭。
天哪,更闰一更儿妨什么……”
一曲终了,店里的人全都捧场地鼓掌叫好。
若萤点点头,又拈出来两个钱:“再唱个能让人掉眼泪的吧。”
……
“倒了房宅,堪怜生计蹙。
冲了田园,难将双手扤。
陆地水平铺,秋禾风乱舞。
水旱相仍,农家何日足?
墙壁通连,穷年何处补?
往常时不似今番苦,
万事由天做。
又无糊口粮,那有遮身布,
几桩儿不由人不叫苦……”
从来都很庄重肃静的王府门前,因为一阵响遏青云的歌唱而起了不小的骚动。
那歌声太过凄凉了,简直就是在嚎哭。
世子大婚期间发生这样大不吉利的事情,可是大大地不敬。
没的说,唱曲的人定是逃不过一顿“竹笋炒肉”。
只是,眼前这大大小小的七八个人,到底谁是主谋、谁是从犯呢?
山东知府李箴双目藏锋,逐个审视着面前的一排小豆兵。
在他斟酌的时候,若萤也在琢磨他。
眼前共有四个人,因为今天是个特殊隆重的日子,所以,每个人的着装就很明显。
通过各人的服饰颜色、补子图案、配饰材质以及所站立的方位、顺序,很容易就将其身份、地位辨别出来。
跟那几位正三、正四品的相比,正七品鸂鸂补子的县令杨鹿鸣属于级别最低的。
他非常地惊讶,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竟然能够认识他,而且,言谈举止间,透露出的居然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他根本就不曾见过他好不好!
“你、认得本官?”
本来以为就是一出不长眼色的治安案件,孰料竟出人意料。
若萤从容不迫,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坦然道:“杨大人并不认得小人,但是小人却久闻大人清名。县丞孙大人与小人乃是旧识,就在先前,还见过面的。孙大人对大人十分敬重,小人受孙大哥的影响,对大人不胜仰慕,直觉得大人该是三国孔明、宋时包拯那样的清官、好官。小人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希望老天能够赐予机会,让小人得以名正言顺地见上大人一面,也算是了了心中的渴慕之情。”
孙浣裳不是想撇清与三房、与叶家的关系吗?她偏要让人相信彼此的亲近。
多余的话不必说,好奇的人自会刨根究底。姓孙的恩将仇报枉为君子,这件事早晚都会大白于天下。
她早就发过誓,欺负她不要紧,但是千万不要欺负到她最爱的人身上。
这个时候,杨鹿鸣想必已经对她和孙浣裳的关系产生好奇了吧?是不是快要忽略她聚众扰乱秩序那一茬儿了吧?是不是感觉到她的有意思了?
刚才那番话,她说得情真意切,配上她郑重其事的表情,就好像小孩子硬要穿大人的鞋子,看似笨拙可笑,但是——
但是不要忘记了,童言无忌。
世间有个约定俗成的认知,叫做“童言无忌”。大人们对于小孩子,总不免带着几分轻视与信任。
小孩子会说谎,小孩子会做坏事,小孩子会出尔反尔。
但是,小孩子经不起诈唬,小孩子很好骗,小孩子喜欢把真话夸大其实。
总而言之一句话,小孩子的言行不能完全当真,但也不能完全忽视。
杨鹿鸣眼下就陷入了这样的两难境地中。
他直觉得这孩子不地道,有当众调戏他的嫌疑。可是,他却没办法反驳她的话。
怎么驳?
说本官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本官不是好官、清官,没你形容的那么好?请不要仰慕本官、本官当不起?
人家喜欢不喜欢你,这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