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惊心动魄的一瞬间,王述仿佛闻到了烧焦味,数九寒冬,那股味道冰水般从顶心灌入,激得他周身一凉。
开口不及,人已经抢步上去。他是个手腿修长的体格,平日里盘坐时只嫌这手脚太过累赘,无处安放,电光火石间却派上了用场。
男人箭步一窜,长臂探出,手肘一曲,五指拢起,抓着火钳的把向外一别。几乎是在他靠近火钳的同一刻,令人起栗的炙热从指尖呼啸而过,咣当一声,火钳应声落地。
火钳上不是明火,但滚烫的热铁落在地罩上,须臾之间,地罩上错针勾绣的喜鹊羽翼被烫,银蓝交织的丝线扭曲卷结,豁开一个洞后,彻底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不可言说的联想在脑海里奔腾,王述按捺住一腔勃然的怒气,竭尽全力维持一身平静的假象,垂手下来,拳心在袖下握紧,“你不该自残。”
王述屋内摆设简单,少供花草,南窗下不过一个红木小案,案上摆了个小小的玉罄。天光满目,玉罄上毫无点斑,晨光把净玉照的晶莹剔透,辉映在端坐窗下的何喜脸上。
痛也痛过,哭也哭过,多少次希望是大梦一场,醒来就好。然而醒来之后,现实铁血,伤痕长存。她垂眼,身子微微一侧,试图避开他的目光,苍白的唇蓦然一动,喉咙里的声音低而哑,久久了,才磨砂般绷出来一句,“我不是在自残,是在自救。我想接着活下去,走到日光底下,就不能顶着这两个字出门。现在的我,纵使是想当个普通人,也够难的了。我甚至已经不相信,我可以好好做个人……”
她几乎不敢想象,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她,走到大街上,会面对多少异样的眼光。少年得志便猖狂,以前对普通人嗤之以鼻,可是经此一役,泯然众人四个字,头一次那样珍贵而遥不可及。
声音一顿,她抱起手臂,脸半埋进臂弯里,彻底避开他的目光,也像隔绝了这个世界一般,音调闷而低,是一种无力回天的,淬炼过后的麻木——
我完了
痛苦有理有据,并且难以反驳。等她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不过是无辜受难,又该是何等心境。王述眉头皱起,素来处变不惊的眼里一派沉痛,眉骨下的阴影被晨光照亮,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看人的时候饱含专注而坚定的力量,他问,“你信我么?”
拢紧的臂弯一松,何喜的脸从臂弯里半抬起来,曾经春波一顾的明艳面容,打上了丑恶的金印之后,也像明珠蒙尘。金印仿佛穿皮而入,透骨刻在了骨头上,抹消不掉,以至那双眼中失去了昔日飞扬的神采,怔然得很。
王述的目光,紧紧追进了她黯然双眸之中,“千经寺相遇,霸州共患难,一路至今。何喜,你既然不相信自己,那能信我么?”
他走近了,因为方才的情绪激动,身上的香气乍然馥郁起来,非药非花,不是凡品。在这股雪松般的气息里面,何喜听到他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你信我,你会好起来的,从此一生顺遂,富贵荣华。”
他说话的神情,太认真了,以至于刹那间何喜以为这不是句安慰,更像个誓言。她是海上浮浪挣扎的一叶扁舟,恶浪滔天时临近深渊,然而他是白雾茫茫中亮灯的那个人,一线光芒而已,却陡然穿过了重重迷障,跋山涉水来到了眼前。
真的会好起来吗?她茫然地对上了那双坚定的眼睛,“会么?”
“我保证。”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柔和地流连。
一定会的,因为这些,即使你做不到,我也会为你一一做到。
见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王述眉头微松,轻声道:“你得见个人。”
她下意识摇头,摇了一次还不够,再摇一次,“我现在不想见人……”
王述坚持,意有所指,“这个人非常重要。”
田氏被请进来了,一看到南窗下坐着的何喜。她跌跌撞撞扑到何喜跟前,试探着叫了声,“喜儿?”
何喜还是不想见人,看她一眼,心中虽奇怪她怎么改了个如此亲近的称呼,但此时此刻,更想遮住额头的金印。她半偏过脸,把额前金印较少的那一面对着她,喏喏道:“你回了,找着亲人了么?”
田氏眼圈通红,嘴边浮起一个悲切的笑容,“本来是没找着,但这会子,老天保佑,还是找着了一个。”
她声音哽咽,引得何喜偏头看她一眼,熟料她刚看一眼,下一刻,田氏就紧紧盯着她,断断续续地问,“你是永昌县人,小时候身上佩戴一块嵌着蜜黄猫眼石的长命锁,你的父亲叫何勤,父亲死了后你被郎府收养,对不对?”
这都是平阳京中人尽皆知的,也没什么稀奇的,何喜眼神木然,不知道她为何到自己面前说这些过往。
“你左脚尾趾下有一颗小痣,脚趾头蜷起来就看不到,对么?”
何喜眼神一转,“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田氏重复着她的话,半晌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因为,因为我才是你的亲娘啊!”
“当年你爹开铺子,裹上了牢狱之灾,我去探监,出永昌狱后就被人拐了,卖到了马家村。这一别十七年,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为什么这伤,不是伤在我身上呢!为什么啊!”
额前像被利鞭搧过,痛得颤然。一席话里诸多血泪,击得何喜措手不及,她求助似地看向王述,王述的神情告诉了她,田氏所说的都是真的。
脑子里轰得一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