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伸出手,颤颤巍巍,像母兽环抱过受伤的小兽一样,竭尽全力把她揽住。
时隔十七年,何喜第一次得到了来自娘亲的拥抱,这拥抱满泛着清新的皂角香,力度很紧,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不肯松手。多少次午夜梦回里,那个抱着她轻轻哼唱着歌谣的女人终于具现出如此温柔的眉目,一个拥抱,便拥出她一腔无处发泄的委屈。
“娘?”语带犹豫。
“娘!”哭腔迸出。
这是金印之祸后,她第二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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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京内响起了暮鼓,一通通敲过。
郎府后街上,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盖着斗笠,不断往郎府后门方向看。
天色渐暗,后街上人马渐稀,过了一会儿,后门开了一线,一个婆子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往后招招手。随即门开得更大,两个女人从府里出来了。一个皱眉皱眼的老婆子,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两人快走至车前,年轻点的那个朝车夫点了点头,言简意赅,“以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出城。”
在车内坐定,熊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现在是老了,眼看着不比当年了,再没有当年眼不跳脸不红的杀伐决断,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怕得要死,你看看,我这一脑门子的冷汗。开工没有回头箭,我们往哪里去?”
柔娘把帕子递给她擦,心硬下来,人也不再彷徨打转了,她有明确的打算,“天下之大,哪里就没有我们安身的地方了。平安京里郎家手眼众多,出了平阳京谁还认识个郎字呢。你不是老说上了年纪老寒腿,入冬了痛得厉害,我们一路南下,到最南边的烈城去,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景色怡人,足够你安享晚年的了。”
说话间,到了南城门,马车一顿,柔娘心里不安,开口问道:“怎么停了?”
车夫说没事,“前儿盘查过往行人呢,时不时来这一遭,照理说入冬以来也好久没查过了,是时候了。”
熊氏拉住柔娘的手,心虚的人总是草木皆兵,“查?查什么?”
“没事,”柔娘说,眼睛垂下来,重申一遍,“我们没事的,我们又没有罪。”
“帘子拉开,我看看车里。”那盘查的兵士粗噶道。
车夫应得畅快,飞快拉开了帘子,“兵爷您瞧,都是良民。”
天色昏暗,那兵士一手拉着人像画纸,一手挑灯向车内一照,风灯里火芯稳稳的不动,一片亮光,把车内两个人的面庞照得清晰万分。
那兵士目光在车内两人和画纸之间来回扫视,半晌合起了画纸,车夫以为这是盘查完了,刚要继续驾车,被他慢条斯理地按住了肩膀。
“良民?”只见那兵士哼了一声,转头高声喊了一句,“大人,找着了!是这两人!”
巡城卫曾攀疾步过来,拿着画纸一对,点了点头,他是只笑老虎的模样,面上笑起来,眼里却带着狠,“恭喜二位,死日子到了。”
身边熊氏抖如筛糠,柔娘强作镇定,面上浮起一丝笑,眼波飘飘荡荡,当年欢场里历练,那点子伎俩还没忘光,“敢问兵爷?奴家犯了何事?无缘无故缉人,到底是何道理?这可是平阳京,天子脚下……”
“妈的!”曾攀不吃这套,踢了那兵士一脚,“没点眼力见!还不上去把她嘴堵了,叭叭叭的烦个屁啊!”
兵士带怒,一只手铁钳般扯住了柔娘,向外一扯,几乎把她骨头扯断筋。柔娘刚要痛呼,结果一块不知擦过什么的破布就堵了上来,把整个口腔都堵了个严严实实,气味非常呛,又酸又臭,像在泔水里泡过的。她这几年富贵享受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眼泪都给熏了出来。
“别急着哭啊。”曾攀笑嘻嘻的,带笑的面孔在昏沉的夜色里格外阴森,“后头有得你哭呢。”
柔娘起初不解其意,后来才明白了。她和熊氏被绑了手脚,塞了嘴,丢到了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有人等着,那是一个头佩玉冠,面色冰冷的男人。
男人长身玉立,转头看见她,伸手在案上敲了敲,她顺着他落指的动作看去,只见案上漆盘里,端端正正摆放着一根泛着寒光的长针,并一块研好了墨的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