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秦王常常忙到夜半,黄昏时与蒙毅出来走走竟是一天里最惬意的消遣。
日光落尽,宫灯荧荧,灯影照行人。
屈指一算君臣相伴已二十载,二十年来形影不相离。
有些闹心事,秦王喜欢问问蒙毅,虽然有时候他觉得蒙家小二郎该叫蒙家小二呆。
比如今日,蒙毅的回答简直可爱。
“你小时候跟忌玩得最好,你说说他现在在干什么?”
“关老虎。”
“关老虎?”
“小时候在上林苑练射虎。我带一队,他带一队。我这一队边走边杀,见一只射杀一只。他呢,先勘地形,然后杀了一头鹿,用鹿血诱兽,再命人四方合围,把qín_shòu赶到一起,他就在那挂死鹿的树上,挽弓推箭,一次杀个痛快。”
“诱敌深入,聚力围歼。他这打法,倒跟王翦老将军有点相似。”
“倒也不尽然,老将军是深谋远虑。他呀,喜欢刺激,关门打狗,图个尽兴。”
“能一口气把狗都打死也不错,他最好玩得尽兴。他尽兴,我也尽兴。”
“不尽然,忌贪玩,无险不欢,有时候他喜欢冒险甚于成功。他不像王贲,总是兵行险着,但又险又稳。”
远在楚国的王贲没有听到蒙毅的赞赏,否则他会找蒙毅好好喝顿酒,即使蒙毅滴酒不沾。
王贲与负刍的偶遇,像一场烟花雨,势如霹雳,化作无迹。
楚王的护卫前哨先看到王贲一行人,喝令他们避让。
王贲很自觉下马让道,目送声势不算浩大的仪仗狂奔而过。
负刍飞马过去,又折回来,只怪这行人身上的军人气质太过扎眼。
负刍勒马来回将他们打量两圈,最后目光定格在王贲身上.
他问:“尔是何人?何处来?又何处去?”
王贲像抱儿子一样笼着“熟睡”的项籍,没抬眼却反问道:“尔是何人?何处来?又何处去?”
“我在问你?”
“你无权过问。”
负刍笑了,道:“楚王是否有权过问?”
王贲装作一诧,由于没有准备,他的一行随从理所当然地贡献出吃惊的表情。
作为军人,他们拥有极高的素养,吃惊却不慌张,全神戒备着等待王贲指令。
王贲做了一个行礼的手势,二十八人齐刷刷敬了个楚国军礼。
训练有素动作整齐,楚王知定是军人无疑,问:“哪一军的?”
“上柱国家兵。”
“家兵?”
撒谎是出门在外的必备本领,尤其是王贲这种跑别人家里溜达的。
早在项府做客的时候,他就在盘算着得换身皮,索性挟持项籍的时候就扒了二十九张。
项家家兵又不是楚国国军,只要不犯事,谁都要给点面子。
打狗还要看主人,楚王也不好随意刁难。
负刍难得和颜悦色,问:“你们这是去哪里?”
王贲面露悲戚:“自二公子灵柩归来,小主人便时常病着,主母令我等去王城求医。”
“籍?”
负刍很喜欢项籍,令侍卫来接过孩子。
王贲不肯给:“主母吩咐,小主人不得离手,若有闪失,臣担当不起。”
负刍剑眉微皱,勉强笑道:“寡人不过是想看看而已。”
王贲仍是不给,反倒起身往负刍身边去,侍卫拦住,他便掀开裹子一角露出项籍的脸。
负刍果见孩子睡着,再道:“来,寡人抱一抱。”
王贲依然不递,道:“臣不敢违逆主母之训。”
“死脑筋”负刍哭笑不得:“寡人之令都抵不过你主母之训?”
王贲仍然倔强:“臣在军中,越级奏事乃是死罪。主父与主母听令于我王,而臣听令于主母,不敢有僭越。”
军中确有此令,不止楚军,秦军也有。上下有序,层级分明,权责也分明。
“好,寡人便不看了,去吧。卫尹——”
一个亦儒亦武的青年男子策马出列:“臣在。”
“你回王城候寡人诏令。顺道带他们去太医府,给籍儿诊治。”
“诺。”
此人名唤宋义,为人沉稳,精于计算,乃是负刍的核心心腹之一。
他正好也带了二十八人回城,王贲不得已只能与他一同上路。
目送两队人马合成一队,尘烟飞扬消失在路尽头,负刍陷入沉思。
他这个楚王只能调动将军,调不动兵,关键时刻,可能连个护身的人都喊不动。
当日袭杀弟弟和李园时,用的就是这一招。
那场动乱,最先死的是王宫守将和环列之尹。
将军死了,不知情的兵士们没有听从楚王近侍宫人的号令,所以来救驾的很少。
那时负刍能利用这个漏洞当上楚王,而成为楚王之后,他又该如何修补这个洞呢?
再者,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将军就是他们的天,如果将军要变天呢?
楚王望着天,秦王也望着天。
天上无月,云山千重。
秦王问蒙毅:“恬在军中还好吧?”
“好得很!哥哥来信说参军上阵乃是男儿必行之事,我也该去历练。”
“你?你不许去。你们兄弟都出去了,谁照看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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