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他心野了,不肯回来啰!”
“陛下让他回来,他肯定回来。”
“不信。寡人的话有这么灵?”
“灵!父亲让他争取去颍川,跟王贲一起。哥哥却道北境更重要,岂能以个人前程,枉顾秦国利益。哥哥心里,还是向着陛下!”
秦王欣慰地笑,道:“蒙老将军说得对。北边寒苦,又没法立大功,不立军功就没法进爵,也不是个事。”
“哥哥觉得,责任比爵位重要。”
“那你呢?”
“凡蒙毅能做,凡陛下所需,毅义不容辞。”
“好。”
秦王心中骤暖,有蒙氏兄弟在,他心里很踏实。
蒙毅不会拐弯,也不懂避嫌,他夸哥哥,那就是觉得哥哥好得不得了。
他与忌是好兄弟,但也不避讳谈论忌的缺点。
若是换做李斯,今日秦王听到的,便只有好话。
两人沾了一身薄雾回到前殿。
秦王拿了绢布,递给蒙毅一支笔。
那笔正是蒙恬改良的狼毫,不远千里从云中寄回,赠与秦王。
“来,你给寡人写几个字。”
“臣的字不好看,写字还是让通古来吧。赵高也行!赵高——”
赵高没在尚书台侍奉,反是满头大汗从外面跑进来。
秦王不乐意:“不,就你写。他们的字是好看,没你的有骨力劲!”
蒙毅只好接笔,问:“写什么?”
秦王铺开绢一端,道:“太尉的一句话。”
赵高连忙擦去额上汗,去接另一端摊平铺开。
须臾,十七个苍劲如松的字泼墨而出。
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
“挂起来!”
“为什么?”
“治心病!”
秦王已经意识到自己在疑神疑鬼,见着杯中弓影就以为有蛇潜行。
李牧的前车之鉴依稀还在眼前,他又怎可自毁长城?
有蒙氏一族坐镇,秦王应当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王翦和王贲。
啪!
挂上的书摔落了下来。
秦王皱起眉头,赵高慌忙捡起再挂了一次。
秦王注意到赵高的手在抖,像是受过惊吓。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在外面跌了一跤。”
秦王也懒得管他,转头去审回复楚国和燕国的国书。
没什么大问题,就让赵高誊抄,命符雅取玺盖印。
赵高拿笔的手仍然在抖,平日圆润挺拔的字写得歪歪扭扭。
秦王怒了:“你今天究竟怎么回事?”
赵高跪下,汗珠在额头一层又一层地往外冒,像是内心挣扎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回话。
“臣从内官来……胡夫人被羁押在内官。她……她快要不行了陛下!”
“混账!”
秦王拂袖想往后宫去,刚转过身就冷静下来,自己定的规矩,不能自己毁了。
“蒙毅,把他给我拖出去,杖刑!”
“陛下……陛下……”赵高连连求饶:“胡夫人就剩一口气了,求我来跟陛下说一声的,我……”
“寡人下过律令,前朝与后宫不得互通消息。后宫自有王后做主,你把后宫的事散到前殿,是不是也会把前殿的事,拿到后宫嚼舌根?!”
“臣没有,就这一次人命关天臣才……臣再也不敢了!臣……”
“你亲口宣的律,能不知道规矩?!知法犯法,姑息不得!”
郎卫上前将赵高拖了出去,不一会儿殿外就响起一声声惨叫。
秦王则把前殿的事嘱咐好蒙毅,才匆匆往后宫赶。
少府丞章邯领着他去到关押胡姬的囚室,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太医站在栏槛外,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每一个走到牢室前的人都吃了一惊,秦王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最最先接触到墙角,那里赫然两个血手印。
一步步往前,墙面一点点显现,血手印也渐渐连成了手掌粗的线。
那些血色的线汇聚成一个鲜红的图案,血还未干,顺着墙面往下滴落。
胡姬全身煞白蜷坐在地,双手叠在膝上撑着头。
一张惨白的脸,两只咒怨的眼。
她与身后的图案融为一体,合成林胡族最恶毒的咒语。
秦王看不懂,但知道这不是祝福。
“洗掉!”
他命令道,狱卒慌忙去打水。
他本想与她最后道个别,可这副模样真的怜惜不起来,他略看两眼便转身离去。
狱卒打好水撞上他,吓得手一抖就摔了水桶,水溅了他下裳,他嫌恶地皱着眉头。
那神情,仿佛到此一趟,是倒了大大的霉运。
他的背后,两滴晶莹的泪珠从胡姬深陷的眼眶里涌出。
女人强留一丝魂魄等待,只为看他一眼。
她还奢望着他会为她复仇,让王后也尝尝被拔舌切耳的痛苦。
她的希望太过奢侈,他能来已是最大的恩典。
他来,还不如不来。
若是不来,她还可以带着对他最美丽的幻想离开。
可是,他只带来了一张无情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表情。
她的死亡,她的苦难,于他而言,伤痛甚至不如亲手豢养的母虎难产。
胡姬闭眼,在生命最后一刻,她将最深的诅咒转给了她最爱的男人。
秦王走在阴森幽长的狱道,耳畔回荡起女人的声音,幽深渺远像是来自地狱。
你会抱着最大的遗憾死去
你的身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