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藏着心事的人减轻自身的负担。
拿洪衍武来说,这些事儿从打他从嘴里一说出来,他就感到一种轻松。
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份量先减轻了不少。
而且今后锁院子藏东西,他可就不用再瞒着李福了。
甚至就连洪禄承在内,都得想办法帮他打掩护,一起维持着局面。
这省了他多大的事儿啊。
所以对他而言,从此那可是“鸟儿鸣,花儿香,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了。
但反过来,对他的父亲洪禄承可就不一样喽。
老爷子招谁惹谁了?都已经是拿退休费的人了,就因为有这么个能惹事的破儿子,从此也就有了操不尽的心。
那可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啊。
但没办法啊,谁让自己的儿子这么能折腾呢?事已至此,不管也得管啊。
而且这小子居然还说出了“我可不是要据为己有,万物过眼皆是空。纵观历史,任何人都不过是这些东西的暂时保管者”这样的漂亮话。
那么老爷子信以为真,受道德使然,也就心甘情愿成了一头被拴在磨上的“驴”。
可这下就算是摊上事儿了。
比方说,显而易见的,这些么些物件的甄别、归纳、整理,恐怕就得落在他的肩膀上了。
这多大的工程量啊?
只是话说回来,除了他,旁人也做不来啊?
因为就连王蕴琳和允泰这兄妹俩也一样。
别看辨识古董是行家,可天潢贵胄、世家子弟却没有洪禄承管当铺的本事啊。
所以这就该着。洪禄承前半辈子学那点生意经,如今看来竟然是为了儿子学的,这会儿给用这儿了,成了儿子的“大司库”。
但这还不算完呢。就这样,老爷子还嫌事儿少,自己给自己招事儿呢。
这不,就因为洪衍武抱怨了几句,说现在京城想用便宜价钱收点好东西,已经越来越难了。
这洪禄承就多了句嘴,说津门过去有租界,曾是清廷遗老遗少、北洋废官和白俄贵族的聚居之地,也是土洋结合的妙处。虽然京城行市起来了,满可以去津门看看啊。那儿的好东西同样不少。
嘿,那这洪衍武还不蹬鼻子上脸啊?
这小子当时就抓着话把儿了,又给他爸爸派了个差事。
“爸爸哎,既然您是行家,那去津门淘换东西这事儿就拜托给您了,回头我把钱给您。对了,您要乐意呢,也可以带我妈去啊。既多了个专家,你们老两口也能一起散散心啊。”
好,这不就等于是洪禄承自己给自己一竿子支津门去了吗?
当然,老话讲“皇帝不差饿兵”,越是亲信得力的大臣越得高官厚禄地封赏笼络。
洪衍武也一样,不可能太对不起他爸爸了,怎么也得让老爷子的旅途舒服、舒心点儿。
所以那就花钱呗,资金他给了两万,还允许老家儿吃回扣。
说不用都买了东西,多余的就算他孝敬父母了,下次去下次再给。
另外呢,还单独出钱包了边建功的车,要用汽车送老两口去津门。
这样的“仪仗”,已经相当于局长待遇了。
既能免得他的父母受奔波之苦,也可以让边建功代为照顾父母,很是方便安全。
最后,他还大言不惭的嘱咐父母,说让他们多在津门玩两天,不用着急回来。
什么五大道、劝业场、塘沽都去逛逛。什么起士林、登瀛楼、狗不理也都去尝尝。住就住“利顺德”,关键得玩儿痛快了,可千万别给他省钱。
那口气,狂极了。
但不得不说,绝没有花钱的不是。老爷子对儿子这“豪华之旅”的安排倒挺满意。
这一高兴,不但欣欣然带着老伴儿上路,趁着暑假没结束,连闺女洪衍茹和大孙子洪钧也一并带去了。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次祖孙三代一起出游的旅途之中,老两口对儿子的看法也来了个大调个儿。
因为当王蕴琳说起洪衍武来,还在因他的“烧包”之举,担心他把钱不当钱,怕他以后有朝一日吃苦受穷的时候。
洪禄承却于微笑中给了儿子一句相当高的评语。
“你放心,绝不至于。咱们家老三,非但穷不了,而且做人也已经有点境界了……”
这话要是被洪衍武亲耳听见,那非得对着镜子臭美上三天不可。
不过咱们实话实说,尽管洪禄承自认在生意上挑不出洪衍武的毛病,但真正谈到境界,却还得属他这只老家雀儿。
因为老爷子毕竟是洪家家主在三个儿子里看中的继承者。也是洪家十几代人的从商之道的唯一传人。
他精通实务,早在中学毕业,就开始在自家的铺子里学习、历练。
而且商业天分也极高,即使生逢乱世,也从没做过亏本买卖。
那严格说起来,是一位秉承商业传统,经过几十年动荡市场和国情考验的商业大师啊。
岂能是洪衍武这样只靠前世记忆和偏门经验的野路子可比?
别的不说,既然眼下发现衍武早就涉足商海,老爷子也就没必要等他厨艺学成,再满足他的好奇心了。
因此已经应他的强烈要求,提前把赚快钱的办法告诉了他。
结果就这么几句随便的点拨,落在洪衍武的耳朵里,就跟听到金科玉律似的,长久以来的困惑被一语道破。
老爷子说的什么啊?
敢情赚快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