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璟萱没有出声,浅浅地呼了一口气,把自己掩在房檐底下的阴影里。
那边的声音停下来,崔璟萱眼睫颤了颤,楚宸忽地身子一掠,便已挡住了她的退路。
是她?
“萱儿……”崔璟炎先是惊讶,又不由苦笑一声,自己这般大意,连跟了一路的妹妹都未发现。
这样失常,难怪,竟还让妹妹担忧了。
刚刚三皇子的问话,萱儿必然也是听到了,想着,神态冷下来,严肃着脸:
“回去。”
萱儿还小,不适合知道这些。不适合卷入他们的世界。
果不其然,崔璟萱自是听到了,却也没有一丝遮掩和逃避的意思,微微叹了口气,仰首,直直看进他的眼里,莹白的小脸上尽是固执的坚持。
固执,但极理性,和他一样的冷静和理性。
“哥哥,如果是关于何韧的事,他是我的家人,我……”
崔璟萱抬眼,明眸在黑夜里也不掩灵透,她抓住了崔璟炎伸过来捏着她小臂的手,微微用力,便挣脱开来,
“我需要知道。”
崔璟炎忽地有些无力地明白过来,或者说意识到,他的妹妹,早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佯做沉稳的小大人。
现在的她,成长了许多,知权谋,更识人心。同是沉稳,同是超乎同龄人的早熟,同样的心思缜密。
但如今,她的自信,由内而外,已成了她一眼便能看到的独特的气质。与周围人完全不同的气质。
仿佛,真正熟悉了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真正融入了一个氛围。因为了解,所以有底气,熟知,所以才坦荡。
她懂得在什么时候作出最恰当的表现,懂得为自己的目的而在话语和情境中渲染什么,抓住你的肋骨,直刺人心。
显然,她这样的性子,不仅他无力,楚宸也无奈允了。
这时的崔璟炎还不知,身在此山的他,其实远不如这位三皇子,毕竟,在苏先生那里的初见,仅一眼,崔璟萱眼底的淡漠凉薄和聪慧坚韧,楚宸看的清楚明白。
得了默许,崔璟萱静静跟着他们进了多宝斋,坐在最里间的阁楼里,看着熟悉的掌柜上了茶俯身退下,才恍然,这多宝斋,竟是三皇子的。
是哥哥的缘故吗,是信任,还是自信。竟连她也不防着。
沉默许久,崔璟炎还是不知该如何给主子一个交代。
“韧……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崔璟萱先开口问了出来,给手上楚宸的胳膊处包扎好最后一个结,敛着眉放下他宽大的袖袍,侧着身子道。
冷肃着脸的侍卫也放下心来,表情柔和了零星一点,安慰地想着,果真主子的师妹就是贴心,瞧着主子伤口渗出血来就主动顶着巨压请缨了。若不然,主子自己肯定是不理会!
别问他为什么不自己上,主子的冷漠气场和犀利眼神,不是谁都能扛地住的!
“她……是庆阳候……的幸存后代,庆阳候斩首的三百零七口人里,被祖父救着逃出来的唯一一个后人。”
三人相对而坐,崔璟炎看着对面给楚宸包扎着伤口的妹妹,莫名熟悉又恍惚。
她的姿势小心翼翼又分毫不乱,下手稳妥,看着就让人心生安定。
也是,不过上个药而已,何韧那样重的伤,拔箭时她的手都不抖一下。说来,何韧给人处理伤口也是,眉头都不动一分。苏先生的弟子,还真是个个青出于蓝。
“庆阳候……”楚宸看了沉着眼的崔璟炎一眼,心下了然。
明章元年,庆阳候因着通敌卖国的罪名被下了牢狱,纵使案情有许多疑虑和不妥,最终还是被明章帝判了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那是他刚登基的一年,边境不稳,朝堂也是纷乱,明章帝还未树立起作为一个帝王的绝对威信。
初时那混乱的几年,为了服众,也为了杀鸡儆猴,整肃朝堂,明章帝确是狠了心思。
效果确是显然,杀伐果断的狠厉性子让朝臣安分下来,边境也随着几年的征战慢慢稳定。
那几年里,一些忠臣的悲痛结果,却再也挽回不了。
一如满门含冤的庆阳候,几代忠臣,为大楚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却落得个那般一场。
也一如……安国公府的老国公,和,靖南王府的前任王爷王妃。
武将的悲哀,不外如是。
“当年……”
等他讲完,气氛沉重压抑地厉害,回忆,或者说想象别人的悲痛过往,同样教人难生轻快,何况,这个人是你当做亲人,吵闹拌嘴可以真心相待的人!
子时的邦声一声声敲响,闷闷地穿透墙角和窗扉穿入屋子,交代完了,崔璟炎莫名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还了三皇子的交代,他,还欠他的姑娘一个交代。
崔家兄妹站起身来,时辰却是晚了,该回府了。
临走,崔璟萱偏过身子,不知觉地问出了声。
“我还可以唤你……宸师兄吗?”
三皇子这个名头,她实在无法把他与莨山那个沉默寡言但面冷心热的师兄联系在一起。
陈楚不及何韧与她亲近,但其实,却是他,与她最为相像。一样的淡薄冷漠,一样地层层伪装,又一样地在层层冰雪里,期待温暖和火光。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除却苏先生,两个师兄于她,是她还未融入这个身份,最纯粹的做自己的时候所认下的友人,也是亲人!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