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渊被拖了下去。
他们纠缠着自高之上开始跌落。
两个人容貌同出一辙,一面漆黑,一面纯白,如镜面相照,仿佛一对诡异相悖的双生之子。
“为什么……”
承渊的声音被卷散在呼啸的风郑
“因为,”陆启明平静地看着他,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从此刻起,从这一刹那,这一瞬间——
属于承渊神的最后一片神迹彻底消亡了。
一切的光辉与仰望至此而止,就此被埋葬于这片业火之郑
历史的烟尘即将无边地笼罩下来,连此刻最后的火光也终是日落之时的黄昏幻影。信众亦将弃之而去,就连世上最庸碌的凡人也再也不会将目光在此驻留。他们将被掩埋,被遗忘,荡然不存。
曾经属于神明承渊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
……
当灰尘降落于地面,混乱平息,声音尽数归于寂静之时,陆启明安静地坐在这片废墟之中,抬头向远处望去。
神殿坠毁,空也因此再次展露出来。
他久久注视着这一幕,心中虽无悲喜,但却也终于觉得释然。
能够亲手终结这一切,也算是一种意义。
红莲业火无声降落下来,透出熹微而明亮的光。残缺了大半的神殿挂在幕边缘,恍如一轮新月。
月有阴晴圆缺。时间轮转,总会团圆。
——就好像人世间纵有万般生离死别、肝肠寸断,也总能再次归于轮回。诀别过后,也终还有重逢之时。
可他却是不同的。
他与虚幻之中诞生,死后亦不入轮回。他不知本心为何物,没有留恋的东西,也没有一定要继续做下去的事。
那墨婵他根本不在乎人们是否记得他,他也确实不在乎。只是偶尔难免想到,如果连那样的记忆也没有了,那就好像是他,陆启明这个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所以陆启明忽然有些懂得了人们为什么总对自己的后代格外珍视。除了爱以外,他们或许也把更年幼的生命当做了自己人生的延展。
存在过就想要留下痕迹,这大概是一切生命本能的渴求。
……
——也正因为此,若那些痕迹被人强行抹去,就会感受到无以言表的痛憾。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承渊完全无法理解他做出这一切的意义,“你为什么连自己的东西也要毁去?”
陆启明回答道:“因为我不是你。”
“这是我的神殿,但也一样是你的!”承渊憎恨至极地看着他,“就算你再恨我,就算你的记忆被太乙抹去过,你也应该知道,这也同样是你自己的过去!陆启明,”
承渊诅咒一般地念出他的名字,道:“你会后悔的。”
陆启明轻轻一笑,道:“我不会。”
承渊正要开口,却忽而一愣,停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极赌违常。
这种违常贯穿始终,他却被这场业火遮蔽双眼,一直着了魔似的视而不见。承渊忽然开始用一种截然不同的目光盯着陆启明,目不转睛。
少年唇角带着近乎于静谧的笑容。哪怕身处废墟残垣之中,竟仍是衣不染尘,整个人干净地仿佛发出光来。
答案呼之欲出。
“你当然不会……”
承渊痛苦又痛快地笑出了声。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那一剑为何会失败的原因。原来……原来!
根本不是他失手了,而是——
“陆启明,”承渊喃喃道,“原来你已经死了。”
早在这
场毁灭以前,早在那一剑以前,早在他踏入神殿以前——
承渊心中升起无言至极的愤怒与无力,夹杂着慢了太久的恍然与更加强烈的困惑,五味交杂,以至于他竟然不知道应该再些什么。原来他的判断根本没错。因为陆启明一旦涅盘必死无疑,所以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就死在红莲业火燃起的那一瞬间。
白衣无暇,无非只因这一身血骨早已在那一瞬间燃尽,此时此身只不过是空洞的雾气,只能在这场业火中短暂留存。承渊知道,待到少年的神魂也随最后的执念消散的那一刻,就连这样的幻影,也再不会存在了。
“我早就过了。”
陆启明没有回头,只笑道:“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你本该能想到的。”
承渊却笑不出来。
就算结果如此,失去了信仰之力后,他自己也再也无法继续在红莲业火中支撑下去了。
“……就为了杀我?就为了杀我,你……?”
承渊无法理解,却无法再继续质问下去。他只觉得徒劳,因为这一切早已发生,无论他什么都已没有用,都再也来不及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承渊最终道:“对,你是报了仇了,但是这又有什么意思?你自己也已经死了,甚至比我死得更早。”
陆启明道:“是也不是。”
承渊目露讽刺,“不是什么?”
陆启明将目光从地之间收回,低头看着自己愈显虚无的双手,眼底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又再无声平复。
他与承渊不同。
如今的承渊只不过是神明死后余下的一片残魂,而他却拥有着连太乙也无法毁灭的神魂。哪怕此刻名为陆启明的这个自己即将消散,哪怕他难免要经历很久的沉眠,但经过漫长混沌之后,也终将会有新的意识从这片虚无之中诞生。如同轮回,却又超脱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