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楚心微怔,随即忍不住在心里笑起来。确实是错漏百出的,她方才说自己是来采青,可这一片放眼望去皆是密密的竹林,并无任何花草的踪迹。若要采青,还当是于这里相反方向,善化寺东面的那座山丘。
班楚心抬首,神色自如,莞尔轻笑道:“虽说与聪明人说话是省去不少弯绕,可公子就这么揭示了我,当真是有些无趣。”
男子不以为然,淡淡道:“不管姑娘究竟意欲为何,我恐怕都帮不了你,这周遭人烟罕见,孤漏偏僻,少不得遇上危险,我劝姑娘,还是早些离开吧。”
班楚心闻言,巧然轻笑,“哦?什么危险?蛇虫爬蚁?飞禽猛兽?还是…”班楚心双目微眯,语色深沉,“朝廷要钦。”
男子清冽的眸子骤然一震,盯着班楚心,神色不由冷意顿起,“姑娘这是何意?”
班楚心微笑,“公子是聪明人,自然知我何意。”她顿一顿,低首看向置于桌上的水碗,轻声道:“那么这水,我究竟是喝得,还是喝不得?”
白苓本口渴的紧,听班楚心这么说,伸向水碗的双手不由怔住,讪讪收回了。
男子冷笑,“怕我在水中落药吗。”
“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为上。”
男子闻言,不由轻笑摇头,“姑娘明知此处偏僻却前来,便是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再说这话,不觉实是无用了吗。”
班楚心唇角轻扬,“珠玉蒙尘,隐于山林已是可惜。若是再缺了那双拂去灰尘的手,岂非要扼腕长叹,悔惜不已?”
男子闻言清冷一笑,“那姑娘可是错了,遐方绝域,何来珠玉可寻。况且…”男子微微停顿,目光望向班楚心,“姑娘可未必就是伯乐一顾,价增千金。”
班楚心的笑意有些幽然,“公子此言差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更况者,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申屠一辈。”
男子眸子微微收敛,不动声色的向四周望去。
班楚心察觉出来,轻笑一声,“公子放心,马车候在远处,今日除了我与身边婢女,再无他人知晓。否则,我也不会与公子畅谈这许久了。”
他的视线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翳与冷漠,沉沉的,落在班楚心的脸上。
“姑娘今日前来似乎胸有定见。”
班楚心低低一笑,“人心难测,人之所思更是难观,哪里就那么容易把握。我今日前来,不过是落了一个赌字。”
班楚心仰起脸,明媚的暖阳被周遭竹林细细筛过,错错缕缕的光影中,她的面孔被染就上一层淡薄的素影。
“我所赌的,是公子不愿恶居下流的不甘。”
班楚心的声音轻柔,“古语有云,涸辙遗鲋,旦暮成枯。人而无志,与彼何殊。公子还如此年轻,难道真就甘心于此,熬枯受淡?”
“多年前,陛下初登宝殿,根基尚不稳固,四方郡王无一不是虎视眈眈,伺机攫取。是申屠老将军驰骋疆场,烽鼓不息的护我疆朝,方有如今的至治之世。这盛世江山的画卷,是该有申屠一触笔墨的。”
男子轻笑一声,神情冰冷而淡漠,缓缓道:“我都不知,如今竟还会有姑娘这般,会为申屠家这等藐恩弃主的奸佞小人抱不平的。”
男子看着班楚心,双眸间隐隐含了几分戏虐,“茶楼里的戏文,难道都改了吗?”
班楚心闻言不由得一笑,“申屠的恶名,如今就连垂髫小儿都尽知晓,又何须那些酸儒戏文再加熏染了。”
班楚心微颔首,指尖似无意间缓缓拂过桌上水碗粗糙的边缘,淡淡道:“公子大可不必对我抱有敌意,毕竟敌对之人,还是越少越好的。相信公子处境艰难,日后也会需要我相助,毕竟…”班楚心顿了顿,眸光微扬,“那紫禁城内的深牢也是不太好闯呢。”
那座地牢是班楚心最后的筹码,未到最后,本不想用的。
上一世见到他时,他手持利剑却在侍卫的追赶之下向牢里跑去,可见确实是要闯入那地牢中的。只因意外见到班楚心被困狱中的惨状,才停下来相助的。虽不知具体原因,但可以肯定的,那牢中一定关押着他想要的人。
果不其然,男子的神色在瞬间变得震动,就连呼吸也不由得凝住,只直直的盯着班楚心。
话到此,班楚心知道已不用再多说了。她由椅上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公子若想通了,便可来寻我,我自是愿与公子,共述清谈。”班楚心的身影随着这一番话的余音,渐渐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直过了好久,那男子才由沉思中脱出神来,回首望向刚刚班楚心离去的方向。
桌上那盏盛着清水的碗依旧静立在那里,偶有微风穿竹拂来,才激起淡淡的涟漪。
男子低头看向那碗清水,目光深沉,似乎能映透出隐于其中的幽光细细。慢慢的,他伸出手,执起水碗至面前,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