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峦殿内,灯火通明,帐暖气和。
邝毓守在身侧,姜玲珑坐在太师椅里,两手轻置于扶手上,膝上盖着薄毯。云锦跪下行礼,瞥见了她衣袍底下枯瘦的脚踝,心中一颤。抬眼,才见她脸上根本没有多少血色,唇白肤沉,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似被蒙了纱,黯淡了许多,像是在看陆林,又像是在看别处。
——都是拜她儿子所赐。
云锦背上发汗,拉着陆林连连磕头,地板被砸出一记又一记闷响。
“不必了。”说话的是邝毓。
她才停下,但始终垂目跪地,安静听候发落。
姜玲珑的目光确实是朝着陆林的。
“陆林。”她的声音轻缓,若不是四周安静,几乎听不清这些响动。直到那孩子等不见后话,悄悄抬头,与她视线相对,她才继而开口,“你可知错?”
陆林早就没了当时的愤恨,他闻声,脊梁一直,跪着往前挪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草民知错。甘愿受罚。”
“当日为何怒气冲冲?”她又问。
“回城主的话,”那孩子一看就是在傅府被训惯了,对于规矩礼教相当熟悉,开口便不似同龄孩童那般稚嫩,“草民误以为是城主借故不让我父母相见。要杀家父不算,还要将我们软禁于此,苛待家母,败坏我母亲名声,为泄心头之恨要我家人生离死别,分崩离析。故此一时冲动,昏了头脑,酿成大错。望城主责罚。”他说完顿了顿,见姜玲珑状态不好,又说,“要不,要不,您先罚我。莫不要动气说话,再伤身子了。母亲已将原委悉数告知,是草民愚莽,草民认罚,只求城主与小殿下安心休养,早日大好。”说完,又磕了一记响头。
“你这儿子。”姜玲珑听完,嘴角噙着笑朝云锦说道,“大情大性。”
云锦慌忙摆手,人干脆跪伏在地。趴了一会儿,又伸手去拉了拉陆林。
“不必了。”这次说话的,是姜玲珑本人。她说话语速偏缓,为的是尽量让人听清,“陆涛的罪诏已下。为何你还觉得我要杀你父亲?”
她总是能思觉敏锐,将问题问到点上。
“……我,”陆林拱手改了口,“草民听说的。”
“听谁所说?”
“……小世子。”
竟是司晃。
姜玲珑偏头去想,可惜对司晃的印象着实不深,只记得他童颜稚齿,模样倒是挺好。
“下去吧。”姜玲珑想要抬手,却是使不上劲,不过是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扣了扣,也不让人再多言,“我累了。”
那两人又被惴惴不安地送回了偏殿。翠峦殿再次归于寂静。邝毓蹲在姜玲珑身侧,握着她的手,知道她正在思考,便不做声地陪着,等她开口。良久,她偏头望他,无奈道歉,“这两个,好像,我都不能重罚。”
邝毓颔首,毫不意外。
“看来我们,”她又朝他莞尔,眼中有了些气色,“想一道去了。”
“那我能不能——”
“天牢阴湿,你别去了。”邝毓这次一口回绝。
“不是,”姜玲珑笑着,望着邝毓的眼睛又亮了些,有了丝毫点点的柔光,“我想看看初晨。”
邝毓舒了气,伸手拿指尖摩挲了一下她的侧脸,哄道,“你先躺会儿,等小憩醒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姜玲珑点头,便由着邝毓将自己扶去床榻躺下,合眼不久就睡了过去。
邝毓出去的时候,司贤已在门口候了半天。两人眼色交汇,便沉默着并肩离开。橙月立刻去殿内守着。
司贤回来本想告知王都情形,不料洛河城主出了大事,才因此耽搁。如今姜玲珑身子才刚有起色,他断然不会再惹她忧心,可滋事紧急。
他回了晋绥才获悉军中有奸,司琪与司洛正暗地里逐个查证。查着查着,又发现有他人豢养私兵的痕迹。司贤与侬语、俞舟遇上之后,正是朝着这条线去探,刚有眉目,就被人盯上。那豹形纹身的暗卫身份还没查明,但他们却在晋绥城里多次遇伏。
可这至少说明,他查准了方向,甚至可能已然摸到了真相边缘,才将人逼得显了动静。
司秦恐怕洛河有险,既然有了眉目,便由他坐镇都城周旋,令司贤带着侬语和俞舟赶回城中,务必护王上和郡主周全。谁知他们还是晚来一步。
“都城的巡防记录一直以来都有被人篡改,若不是兄长一一亲自核准,旁人看,是挑不出这分毫之差的。”类似的话司贤早前就和邝毓说过,今日再次提及,是因着司府来了密函。司琪在校场阅军之后,在帐内中毒,索性发现及时,性命无虞,但这几日怕是无法下地了。“若不是大哥在阅军时看到了些古怪,那就是对方准备下手了。”
两人在山城后背一处茅草屋里议事。此处是邝毓暗自筹备的,就在无事宫直下一里的地方,又势沿峭壁,寻常人迹罕至,相对隐蔽安全。
“玲珑今日气色可好些?”司贤刚和邝毓通完气,不急备案,先问起姜玲珑的病情来。他回来一月,也就趁姜玲珑睡着时见过她几面。其余时间,都是尽量躲着。他不若邝毓还有些理智,作为专职搅动波诡,断人生死的野郎官,司贤是怕见了她醒时的恙况,会真捺不住去偏殿提了人孩子扔下翠峦殿的三十六级台阶。
万幸无事宫宫闱素简。若是换在谷悍的裹秋宫,那一百零八级的台阶滚过下去——司贤打住了自己的念头,晃了晃自己脑门,想把这晦气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