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幼年每遭劫难,都是寒冬腊月里,一路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已然是寒气侵体,无可挽回。为着这一出缘由,每逢天葵,她总要比旁人日子短上许多,也腹痛难捱许多。
捂着小腹蜷缩在被窝里喊痛时,沈渊额头直冒冷汗,逼着自己想点好的,眼下虽然难受了些,总胜过早年迟迟未见。
也算幸好……没有耽误在长生观,如此污秽之物乃是大忌,断断不能入了道家清静之地。
她此番痛得厉害,偏不巧秋筱今日也另有事,被阁主叫了去。下午,彩云一个人在琴阁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位姑娘来。记得其曾叮嘱过,无论她是否在,都不可以懈怠,且听盛姑娘的安排,彩云不敢违背小阁主的话,可等来等去也不见人,只得挽了水袖,自己先练起来。
彩云天资虽不高,但好在肯下功夫,秋筱教的十式基本功,每一式她都反复练习了不下百遍,牢牢记在了脑海中。两趟温习下来,她忽然有了灵感,想起后来几日,盛姑娘曾教她几式连贯而舞,动作拆解开都很简单,她练得不错,墨觞花魁在旁看了,目光中都是赞许。
她开始尝试着自己编舞,刚想了两处,门外忽然进来一人,是墨觞花魁身边的大丫鬟绯云,和善地冲她笑了笑,言盛姑娘今日抽不开身,花魁也忽然身子抱恙,不宜出行劳碌,便命自己前来代为监督。绯云说完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到边上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
彩云有心表现,也怕这是花魁有意而为之,要考察她是否真心进取,便先恭恭敬敬地向绯云行了一礼,关切地问候了一句:“有劳绯云姐姐了,不知花魁娘子现下如何,可曾好些了?”
绯云见状,即刻起身来受了此礼,听她讲述完,随即曲膝回一礼,笑道:“彩云姑娘客气了,小姐已经歇下了,姑娘不必挂心。”绯云边说着,边留心悄悄观察着彩云的神情,见其并不骄矜,对自己回礼也是低下头受着,且转而开始专心练舞,不再多说客套奉承之话,心下暗暗觉得赞赏,将其言行都一一记下,等着回去后好与沈渊回话。
彩云起初是存了卖力表现的心思,几个动作都有些夸张,脸上笑容也有些刻意。绯云并不点破,坐在边上,双手交叠置于腿上,静静地看着她表演。没过了多久,许是自己觉出不妥,又许是她的确好上进,彩云慢慢沉浸进了舞蹈中,心思都专注在了如何变换、如何衔接,如何能更为婉转流畅。绯云在一旁看着,脸上也逐渐有了笑意。
琴阁供着地龙,彩云脸上渐渐起了一层潮红,双唇微启,气息微乱。她今天穿了合适的衣服,蓟粉红的贴身棉衫,罩上那件雪白素净的水袖,头发利索地挽了个揪,举手投足之间也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样子了。如果沈渊此时在场,一定也会毫不吝惜地为之欣慰一笑。
当绯云边摆饭布筷,边将今日所见所闻向她汇报时,冷香花魁果然扯了扯唇角,算是笑了——她疼得厉害,挤不出更多笑模样。
“她若真肯上进,是否真心依附于我,其实都不打紧,原也没打算收她在身边的。”沈渊不愿在床上饮食,靠两个丫鬟左右扶着,一寸寸挪到桌边坐下,倚着桌沿,有气无力道:“只要她不和观莺一样起了坏心,能守好自己的本分,将来若是她有福气,有人接了她出去,也算我今儿积德了。”
沈渊一直捂着小腹,说话都是一句一微喘的。打从七岁进了墨觞家,墨觞鸳察觉出她手脚冰凉,到了冬天更是冰得骇人,没少给她请大夫,各路名医寻了个遍,各种滋补的药方食方都吃着,竟然就是不见好。沈渊那时年纪还小,喝多了药汤子,也是哭闹着坚决不肯再碰,任谁劝都不肯听。
为此,墨觞鸳不可谓不殚精竭虑,抱着哄着喂药不管用,到最后她自己也心软了——闻着那药味,她一个大人都难受,更何况一个孩子。打那之后,墨觞鸳也不再捉着药方子不放,只在吃食上多加用心,春来花生蜜枣粥,暑天百合莲子汤,秋里枸杞银耳羹,冬日桂圆红豆沙,四时不断,变换着花样养着,又请郎中开了食疗方子,经年下来总算是稍见好转。
终于在下一年的时候,她手脚与常人一样是温热的了,墨觞鸳忽然做了个决定,雇了镖队,带她出去游玩,由东边始,声声,鹭鹰掠影,直至盛产各式丝绸锦缎的东北边界,进广袤的老林子里猎野鹿、看当地人养雪蚕,入村寨和村民们一起围着篝火唱歌跳舞、饮酒烤肉,离开时,还入乡随俗地乘了雪橇代步。
离了冰面,改走陆路,沿途看尽了中原繁华。霜花十里羞胭脂,春风不下柳梢头,画楼低诵清梦里,青檐长向平词间。
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暂住,等到了西北时,沈渊已经九岁。那个地方有草原,也有大漠,有高山,也有流水,有熙攘的城镇,也有静谧的村庄,似是远离喧闹尘世自成的另一番天地。
小小的沈渊就像那儿的主人,尚在稚子的年纪就敢驯服烈马,那马儿本性烈至极,马场最好的勇士也奈何不得,偏偏见了她就安静下来。她竟也一点都不害怕,不要小马驹,直吵着要骑那匹枣红的高头大马。
一个小孩子对上一匹出了名野性难驯的马,自然是无人肯冒这个险的。马场主与马儿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看出来这孩子似与旁人不同,拍着胸脯担保不会出事,亲自抱她上马。那马儿起初还出人意料地驯顺,乖乖站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