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沈涵便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那苏姓国公凭着他家祖上在开国之时,舍命护驾换来的丹书铁券逃过了死罪,却也被夺了爵,毁了券,抄了家,全家全族沦为庶民,只没有没为奴籍,算是保了他家祖上一点颜面。
至于沈家……朝夕之间家破人亡,菀青夫人哭晕过去数次。二房沈秉道的寡妻更为凄惨,丈夫与亲子皆死,可二太太原也是行伍人家出身,好歹刚强些,强撑着打点后事,还能帮衬大房些许。
彼时的天家也不算太刻薄寡恩,对沈家满门忠烈并未薄待,亡者皆予追封赠谥。沈秉道追武靖青云大将军,沈澜追忠肃将军。沈秉德追武毅瀚云大将军,另特赐了丹书铁券,从此,沈家的后世子孙也永享免死赦罪之权。
若是一直就这么过下去,待沈涵成年之后袭了职位,一年一年安宁度日,沈家的伤痛也可以慢慢揭过。沈渊的失踪,无疑成了压垮大房的最后一根稻草。
弥留之际,菀青夫人病入膏肓,头脑混沌,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死死抓着沈涵的手不放,二房夫人跪侍在旁,泣不成声。菀青夫人辞世后,太皇太后本想将沈涵接回京里,亲自安置抚养,奈何她年事已高,逐渐开始整日犯糊涂,沈涵亦不肯离开故土,最终未能成行,由二房夫人代为照料。
那位二房夫人便是沈涵与沈渊的二婶婶,是边陲守军里一个把总的女儿,娘家姓叶。叶夫人与沈秉道原是青梅竹马,虽家世差了些,好在二人鹣鲽情深,沈家也未曾计较门第,故叶夫人对沈家心存感念。
当年,叶氏夫人刚过三十,在西北本也是可以改嫁的,她却总是不肯,一直照拂沈涵至其十五岁,袭了职,才放心回了娘家,与一位丧妻多年的郎中简单拜了礼,结了夫妻。
再旁的,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像如今的景王,因为与沈家有那一层血亲,也得了些器重。其长子与沈渊同岁,细算起来比她大几个月,还是沈家兄妹的表兄弟,战乱平息时,他尚且是孩童的年纪,就破例早早封了世子,先景王姬妾所出之子孙中无人敢啰嗦置喙。
当年之战虽惨烈无比,却也为西北沈氏立下了赫赫威名,江湖庙堂皆无人不称赞敬服,北境各国更传“切莫招惹苍梧沈氏”。饶是如此,沈涵从不以此为荣耀拿来自恃身份,反觉是种重负,每每听人提起,总会忆及年少失孤、手足离散之悲戚,故自袭了职,他只肯自己上阵拼杀去取得功勋,直至如今满身功名,官至从二品镇远将军,皆是实至名归,无可指摘。
西北沈氏,苍梧沈氏,别人倒是惯会扣高帽的。沈渊听了只是一笑而过,为自己家族感到骄傲,也深知雨露雷霆皆为天恩,就像那苏氏满门,遥想当年,也必定是风光无限吧?便是得意忘了形,结果盛极必衰了。
这一切,沈渊都只能从沈涵处听来,从未能亲眼看一看沈氏的盛景。如今到了梦里,虽只能看清眼前方寸,沈渊也是知足的,至少看清楚了亲爹娘,被爹娘抱过哄过,也算是安慰了这么多年来,堵在心口的一块血瘀。
可是梦里也不那么安宁的,娘亲忽然急匆匆地抱起她,出了屋门不知道要去哪。爹跟在后面,竟然追不上娘亲一个抱着孩子的妇道人家。她看到娘亲眼中有满满的眼泪,爹脸上尽是不舍。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间大厅,娘亲放下她,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捂着嘴哭着拉走了爹,将她自己留下。沈渊四处张望着,看见正前方的座椅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冠服样的东西。
她并非不想追出去,可怜她太清醒,知道只是个梦,连做梦都小心翼翼。她不作徒劳之功,而是走上前去,仔细翻看着那套冠服。
沈渊并不熟悉冠服仪制,年少时教养嬷嬷讲过,可惜年岁太久,早就记不得许多了。查看过两遍后,沈渊只知这定非诰命服制,也不是勋爵女眷礼服,可见不是菀青夫人的冠服。
再继续推断下去,上面绣的纹样似凤凰又似青鸾,实在分辨不出究竟,总之大概是皇室女眷的礼服吧,与菀青夫人娘家不同,应当是皇族凌氏血亲,或破例恩赏封的什么公主郡主之类。
还有那点翠嵌珠的大冠,着实超出了沈渊的所学所识。她正捧在手里,靠近眼前再三分辨,忽然余光瞥见座上的礼服变了样子,吓得她急忙弯腰仔细瞧。这一瞧实在过于可怕,她直接怔住了,捧着的大冠脱了手,“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这哪里还是什么礼服,分明变成了一件龙袍,玄衣黄裳,十二章纹,龙纽玉带,金革红氅。
最令她不安的,是那龙纽底座上一朵盛放的重瓣海棠。
她忽然就跪倒在地,不受控制地放声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她忽然发现,事情愈发失去了控制,她觉得自己脱出了身躯,看见“沈渊”又变回来了,那个自己背向而立,却已是龙袍加身,掉在地上的那顶大冠也变成了缀着浑圆东珠、顶设四尾朱雀的十二冕旒。
沈渊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内心深处有种渴望,唆使着她去将那冕旒捡起来,戴在龙袍女子发间,扶摇九霄,睥睨四方。
可是手指刚一碰到顶上雀尾,她就又流出眼泪来,不同于方才嚎啕大哭,这次只有沉默无声的哀伤。她觉得眼睛发涩,想闭目缓一缓,闭上眼睛之后发现已经回到了现实。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伸手一摸,果然满脸的泪。稍微动了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