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越大越没本事的人,是愤愤中有所指也。
在何岚娟去世的那一年,朱骥、吕元守替他修缮侯府,仰慕当时翰林侍讲学士,专门负责经筵时在御前高声朗读文书的展书官黄道周。因他字写得好,想求上一方匾额。
‘竖丑安识字焉?’
连油滑的王晚亭都觉实在过分,这话能让吕元守记下一辈子,太伤人了!
适时的黄冲对朝中文人相当恶劣,认为他们只会在朝堂御前侃谈大义、气节,漠视边关将领们出生入死的艰难,完全是群寄居在中枢里的一帮蛀虫。莫名遭此侮辱,当时便着人打听对方居所,打算率着府上打手寻对方晦气。若不是张嫣恰好闻讯,连忙叫人通知了张国纪,一顿拳脚加在对方身上是免不了的。
此桩糗事之所以让黄冲耿耿于怀,是因对方名声颇响,一同打猎时,驸马巩永固还曾拿此事取笑过他。
“你到底会不会写字?”
“练了许久,好多字确实还是写不来。”
“那你叫我如何看?”
一叠厚厚的,用炭笔书写的,大量简体几乎全是大白话的最高指示,现握在张嫣的手上。终于看着了黄冲本人的笔迹,很注重这些方面的她,语气过于柔和。
“其实来讲,笔画勾捺没有想象的糟,有别样的神韵。”半真半假地,她还笑着夸赞。
“除了张成,以前替为某誉写文书的人都不在跟前。嘶。”扰头,有些麻烦,他没有许多时间呆在城里,西海周边的驻防也是件非常紧迫的事,西宁卫的土官们还在翘首等他赶过去。
“老爷老爷。”一个声音从张嫣身后传来,然后才见到鸢儿的半边脑袋探出来。
“对对对,她,她会看。”近两年片刻不离随在身边,何况繁简转换也有规律可寻,鸢儿当然是会的。
“也罢,你去忙你的吧。”
“那便辛苦您了,庆王殿下还等在南门外。”
张嫣显出大度,眼睛里传达出的笑意很真,似乎还带着点其他的意味。迈腿走人的刹那,黄冲猛然便感受到了,这种久违的感觉叫温馨。于是,另一只脚上靴子便粘住在地上。
“您还有何吩咐?”
带着某种意味的眼睛随着蒙纱的正脸却转成侧面,一摞连夜赶出的稿纸落在了鸢儿手心。
“带着酸丫这就开始吧。哦,万事开头难,捱过前面的艰辛,会慢慢好起来的。”
“还好你们在葭州那边有了些经验,有塔塔儿守在周边应该暂时没事,某和卫队也不日便回。”
“当心…。”两人同时讲出半句。
一个才抽抬后腿,一个迅速扭转回头,并平举出根玉葱般的指头。
“当心路上有风沙。”藏在面纱下微红的脸再度彻底扭转回去,留下个后脑勺给他。
“哦。当心浅草滩附近的狼。”
傻笑后,甩头把墨迹以及涌起的黏糊劲甩开,抬靴子正经迈出了门槛。真有狼出没,昨天晚上她自己讲的,和暴丫儿在六坝堡方向的河滩上练骑马时看见的。
把壹旅往西海驻防是迫不得已,饶是如此还需借助定居于东科尔南山附近的归附畏兀儿部落。
半个多世纪前从远番四卫迁入的畏兀儿人并不是***化的蒙人,而是回鹘人的后代。他们的祖先和少量世代居住于吐鲁番的古番族后裔受到大明的庇护,已经数代定居在南山。
因察合台人的迫害,他们依附于各卫所的土司首领,但又一定程度地保持种族的独立。
现在上天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各部落愿意承认是乐安侯的附属牧族,作为代理人可以入驻海西及祁连草场。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们还将逐步随在府军的身后进入安定、苦峪和赤金蒙古卫。
内城、养心殿。
王承恩放下手中那支雕琢水仙花纹的玉杆湖笔。
踮起双脚将窗格轻轻掩上。
那根瓦黑铮亮的纤细狼毫在翻滚,白娟上滑出一道墨迹。
象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老王照旧并依然低眉顺目地倦回蒲团上。
安静地坐在矮几后头。
龙案上方正要落下的朱笔这时候顿住。
皇帝抬头向窗,若有所思。
心中本有的决断,在雷声中一下子恍惚并犹豫起来。
刚想说句什么。
“轰隆隆…。”雷声又滚滚而来。
殿前的守卫觉得较方才的愈发响亮。
这回却没再见打闪,也没有看到滚滚而至的乌云。
似乎不像要落雨的样子。
犹豫中。
执笔的手起落来回几下,终将朱笔搁在了黄玉笔架上。
说不清道不明,莫来由地叹口气。
乱了心绪的皇帝,将手扶在自己额头上。
“已有大半年的光景,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回禀皇上,依然是束手无策。”
王承恩仰起端正肃然的脸,字正腔圆地回着话。
木偶脸下,藏着些没办法解读的思绪。
皇上正在御览朱批的这道奏章,是刚由他亲手转呈的内阁快递。内容是奏请晋封乐安侯黄冲为安国公。
此事,已经廷议过多次。
面对局势,满腹经纶的几个大学士,其实照旧不过是在做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事。
朱由检额头在发紧,眉头不由地皱起。
自登基以来,他眉头就没怎么舒展开过,而且有越皱越频繁和越皱越紧的趋势。
年轻的印堂上,已经早早地烙出个明显的川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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