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当初在吴桥由一只生员的鸡引发的一连串血腥暴乱,才终于结束。
平心而论,他孙元化有冤,早于兵变两月就被免职,后期进剿和招抚的失败当不应牵连于他,但作为源头,作为一个事态平息后的替罪羊,他能不死吗?
“愿主赦免掉所有一切的罪孽,阿门。”
约翰由于身着牧师长袍,不便伸手去搀扶,任由已了心愿的孙元化自行起身。
孙元化的单眼扫向长子及家人仆从,他们挤在狭小的门边等候了许久。
“父亲,真的必须去吗?”孙和鼎问他。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言毕,伸手拉门,义无反顾。
“丈夫有能犹可为,若是无能,只会害死大家!”
雨继续磅礴而下,小教堂外,空旷的荒地中,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当首那人沉沉地接了他一句。
“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觉得鼻子发酸?”
雨水沿着头盔不停往下流淌,沿着他的双颊,成串灌入他不停说话而张开的嘴。
“呸。因为你们懦弱,同他一样的懦弱。”
黄冲的手指点向盖住头的孙元化,眼睛几乎注满蔑视地扫向孙和鼎等人,然后将脸挤在法师袍的帽檐前。
“方才告解的时候,你忘了向你的主坦白这一点。”
“大…大帅。”
总是有神来一笔,这个不确定的年轻人经常犯下一些常规性的错误,偶尔也让所有人惊艳。
“尊敬的提督大人,鄙人真诚地邀请您,到里面与依纳爵进行一次干爽的交谈。”
约翰摆出了手势,朝外面左右张望之后,又说,“不过,我这里实在无法接纳您所有的属下。”
“他们不需要,某也一样。”
傲慢的黄冲甩动一脸的雨水,翻身上了麟月背上,拨转马头后,稍微偏了下头。
“文吏孙元化、孙和鼎,归队。”
“喏。”
没有人此时多余地再讲旁的话,一干仆从拥住孙氏父子,默默地跟在麟月的屁股后。
荒地上耸立的卫队成员,分队朝四个方向慢慢撤离,独留下约翰一个人手撑着门框,不解地望着所有人在大雨中毫无遮掩地离去。
烛光下,一册封面烫贴银箔装饰的书,静静地躺在条案台面上。
“《圣经》,依纳爵,你的《圣经》。”
回答他的只有雨声瓢泼。
河畔堤坝边,铁犁在潮湿土地上飞翻渐宽的深沟,四条精状的大汉背挽着牵索,打着赤脚一脸得意地在奔跑,扶犁把的有些吃力左右在晃,显是快要压不住。
“敢问王校尉,如此偌大的泥塘,想是费下不少工夫吧。”
“呵呵呵,回吕大人。从旧冬月就开始挖,前后三十几个,断断续续地挖了四个多月。”
面对无事找事说的监营吕大人,王晚亭很乐意地解答道,更乐意看着军汉们挥汗如雨,在久违的阳光下满是愉悦地忙活着农事。
“乖乖的不得了,二十几口连着的鱼塘啊,还要栽种莲藕吗?”
“王指挥使讲今年莲藕和荸荠都试种部分,关键是养鱼,咱们大帅爱吃鱼嘛。”
“啊,哈哈哈哈。”
吕元守尴尬地笑了,他没料到一贯说话含蓄的昭信校尉讲得如此直白。
“挖堤,放水咯。”
一面黄色的三角旗在抖动,酸秀才似模似样地站在坝口指挥。
“嘘,嘘嘘。”
导渠道尾端入塘口,冯提调官鼓足腮帮子,竹哨吹响的同时,排开半里多地,最后修整引水渠的庄稼汉们,携带各色家伙,手脚并用地陆续爬上了陇。
“放到齐腰深,能养几万尾大鲤吧。”
“几万尾?俺听指挥使大人讲过,要孵养几百万尾放下去呢。”
“还几百万尾哟,该是旮旯油子(田螺)吧,哈哈哈。”
“哄你个驴日的作甚,瞅见那片竹子棚没,关水鸭子用的,几万数地养咧。”
…。
端起新配的单筒望远镜,顺风耳的吕元守向远处山脚打量,果然有连成排的茅草矮棚。
“真是个能人,王指挥使真了不得。”
“全是按之前规划出来的图纸实施的,旧年经大帅拟定并亲手绘制出的。”
“大帅果然是全才,全才。”
“呵呵呵,吕大人亦是慧眼如炬。”
“厉害啦!我们护天营摊上他,也算大家有福了。”
初来乍到,不求有功旦求莫说错话,套套近乎的同时,顺带拍两下马屁,老吕很慎重。
哗哗的汝河水在欢唱,似真似假恭维话并不让听者觉得反感,也许今年真能吃上肥美的鸭子和鲜香的鱼,可能还有甜脆可口的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