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微笑道:“方丈谬赞。建溪的官茶,得山川清淑之气,乃世间至灵之卉,冠绝天下。”
湛智道:“正是。‘破睡当封不夜侯’,官家操劳国事,夙夜不懈,常常用此茶来提神醒脑,这龙焙佳品可谓劳苦功高啊。”说着二人一齐笑了起来。
赵瑗环顾茶寮,说道:“小王今日于方丈室庐清坐片刻,还讨得了一杯甘露,得以涤荡俗骨,湔浣尘虑,幸甚幸甚!”
湛智赶忙起身,说道:“茶者,纵千般烘焙,万遍搓揉,数番涌沸浮沉,而其志难移。殿下乃人中龙凤,自是风尘物表,此等佳品,正当奉侍殿下这样的佳客。”
赵瑗一双温润的眼睛目光闪动,微笑道:“方丈咳唾成珠,吐属不凡,小王今日若能亲聆謦咳,必定受益匪浅。”
湛智垂目道:“岂敢,岂敢。”
赵瑗道:“灵隐寺前有峰怪石嵯峨,相传天竺慧理瞧见此峰,惊讶道,‘此乃天竺国灵鹫山之小岭,不知何以飞来?’请问方丈,既是飞来,何以不飞去?”
湛智答道:“一动不如一静。此峰许是息心绝虑了罢。”
赵瑗又道:“请问方丈,怎样才能佛即是心,心即是佛?”
湛智微微一笑,说道:“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南宗以直指人心为依归,不拘泥于坐禅、观定,顿见真如本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虚空能令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尽在空中。自性本无劝摇,可包万物、生万境。”说着双手合十,又道:“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心即佛兮佛即心,成佛无非心净定。离心求佛,则是魔。”
赵瑗点了点头,说道:“心外无佛,纯真本性即是佛。”顿了一顿,再问:“三教圣人同住世,请问有何分别?”
湛智道:“虚空不生,虚空不灭;证得虚空,虚空不别。三教圣人,同归一理,初始是并没有什么分别的。”
赵瑗沉思片刻,道:“小王还有一事不明,请方丈慈悲开示。今日的士大夫,学习孔子,多只工于文字语言,却不见孔子之道,不识孔子之心,而释迦牟尼不以文字教人,直指心源,其境界大不相同。”
湛智道:“孔子之道,其文字语言潜心攻读,亦未能全解,何况其心?《论语》记载:子曰,‘予欲无言’。子贡大感不解,问道,‘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孔子回答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颜渊听了,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孟子善养浩然之气,然而何为浩然之气?孟子只得叹道,‘难言也’。”
赵瑗点头道:“故而圣人立象以尽意。”
湛智微笑道:“是。所以《论语》中说,君子‘讷于言’,易经上说‘得意忘言’,《庄子·天道》说,‘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或都是此意吧。佛乃弗人,远离尘世,‘无常迅速,念念迁移,石火风灯,逝波残照,露华电影,不足为喻。’三世迁流不住,所以无常;诸法因缘所生,所以无常。正因无常,禅宗讲不立文字,只要了解自己的心性,慢慢寻回与生俱来的佛性,也能成正果,是以达摩祖师说,‘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赵瑗道:“佛门弟子故而原心不原迹。”
湛智微微颔首,说道:“法无本法,万法空相。曾有外道之人问世尊,‘昨日说何法?’”世尊曰,‘说定法。’外道又问,‘今日说何法?’世尊答曰,“不定法。’外道再问:‘昨日说定法,今日何说不定法?’世尊笑曰,‘昨日定,今日不定。’世尊尝言,说法四十九年,实无一法可说。”
赵瑗凝眉而思。湛智又道:“性色真空,性空真色。方才老衲对王爷所言,一经出口,已是‘第二义’,说似一物即不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可思亦不可议。文殊师利菩萨言,‘非思量境界中,无所辩说故,绝诸言论,绝诸言论者,是佛境界。’黄老之学则以为,‘至言去言,至为去为。’与我释门言语道断,可谓同出一辙。”
赵瑗深深一揖,说道:“一落言筌,即非真谛;一经道破,已非真实。是以佛本是自心作,哪得向文字中去求索?多谢方丈开示。”
湛智微笑道:“不敢。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诸佛妙理,非关文字。其实真正到了无碍究竟之境,有言也罢,无言也罢,皆可一一贯通,又何须刻意分别?又有何分别?”
赵瑗听了低头若有所思,隔了半晌,缓缓地道:“自我太祖太宗开国以来,以文化成天下。真宗时期,三教并隆,真宗作有《崇儒术论》、《崇释论》,以为释家戒律之书,与老、庄、孔、孟、荀,迹异而道同,‘释道二门,有补世教’,大旨劝人行善积德,诸恶莫作,不杂则仁矣,不窃则廉矣,不惑则疏矣,不妄则信矣,不醉则庄矣,世间之人若能遵此而行,君子多,小人就少了。”
湛智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易经》上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孔子提倡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儒家之善,讲求的是与人为善,要心怀利他之心,故而孟子说,‘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菩萨了达因缘果报之理,不落两边,常行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