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比方,把你扔进一个棉花堆里,上下前后左右都是白花花软乎乎的棉花,你能辨清东南西北吗?朝哪个方向去你都会觉得不对头,何况脚下还趟着海水,时刻提醒你,走不出大雾,找不到海岸,你就会被困死在海里。
“我们三个撕扯着嗓子互相高喊,循着声音聚到一起,商量着办法。身边有了同伴,胆子大了起来,开始并没有觉得有多可怕,还相互开着玩笑,以为这场大雾来的快散的也会快,等大雾散了再上岸也不迟。
“开始涨潮了,腿上明显地能感觉到海水不断地往上爬,可是你不知道海水流动的方向。海水没到膝盖了,大雾还没散,好像还越来越浓了。
“我们三个开始慌神了,哪能站在海水里等死?我们把网兜捆在一起,扔在海滩上,还想着以后能够找回来,反正里面的海鲜也跑不了。沉重的网兜是个累赘,不能要钱不要命。
“身上轻快了,我们却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跑。谁都觉得自己走的方向是对的,跟着别人走那是把命交到别人手里,我们只好各自在大雾里没命地奔跑。谁也别怨谁,就看谁的运气好,我们再次跑散了。
“跑了一会儿,我撞到一片渔网上,顺着渔网往前摸,我摸到了一根网杆。我握住网杆站在那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像没头的苍蝇乱跑一气了,那样只能是死路一条。
“开始觉得这个方向冲着海岸,跑了几步又觉得另一个方向冲着海岸,要是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跑下去,只能是撞大运,有可能是迎着大海主动跑到龙王爷那里去报到。
“什么?沿着渔网的垂直方向就能跑上海岸?你真是个读书人,异想天开,大雾里你能准确地判断出垂直方向?再说,海里的渔网本来就是横七竖八地插在那里,没有固定的方向,你以为像尺子一样横平竖直?
“靠渔网定位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一会儿我带你下海,亲眼见一见那些渔网,你就知道你想象的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潮水已经淹没到了腰部,我死死握着那根网杆不松手。这是在茫茫大海中唯一的固定物,是救命稻草,有了它我就不会被海水冲走。
“我爬上网杆,双脚踩在网绳上,暂时摆脱了海水的威胁。从涨潮到落潮,总共不过十二个小时,我咬咬牙坚持住,天一亮大雾散去海水退潮,家里人就会来救我。
“打仗电影里有一个常用的词,叫固守待援,对吧?我当时就是这样打算的,你说我是不是还没有被吓破胆吓掉魂?你说我有着男人的胆魄,你敬佩我、崇拜我?
“你就会逗人开心,你那对象肯定会被你哄得神魂颠倒,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好,不说她,还说我。
“大海深处涨上来的海水是冰凉的,是那种能渗透到骨头缝里的寒冷。潮水不断上涨,淹没到我腰部的位置,我站在网绳上,双腿渐渐地麻木,身子打着寒战,上下两排牙打着鼓点一样互相敲击着。
“我一想这样可不行,一旦全身麻木了,两只手松开了,同样会被海水冲走。
“趁着两只手还听使唤,我解开裤腰带,把自己紧紧拴在网杆上。只要网杆不倒,哪怕我全身失去知觉,也不会被海水冲走。
“海水涨到我脖子的位置上不再往上涨了,给我留下一颗脑袋好喘口气儿。我全身浸泡在海水里,已经失去知觉,感觉不到寒冷了。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困在大海里,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儿子可怎么办?
“那天晚上,全村人都出来找我们,疯了一样沿着海岸跑,发狂一般喊着我们的的名字。都知道我们在海里面,可谁也不敢下海寻找,那些使了很多年船的船老大们也不敢,只是在岸边准备好船,等候着雾散下海救人。
“天亮时,大雾散了,潮水也退了。一个下海巡网的渔民在网杆上发现了我,把我背到了岸上。我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只剩下一口气儿,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才活过来。
“那两个大嫂就没我这么幸运,找了一天都不见影子。海边有个说法,海水在什么地方把人拉走,就会在什么地方把人送回来。第三天,那两个大嫂被海水又送回到这片海滩上,身子泡的发白发涨,眼睛也被鱼吃没了,只剩下两个空洞。
“在海里分头跑开后,我不知道她们俩都经历了什么。”
李红霞讲完自己的遇险经历,潮水也退下去了,裸露出一大片褐色的海滩。月亮升到半空,朦胧的月光下,大大小小方头鬼脸的鬼头蟹从洞穴里钻出来,竖起倒写的感叹号一样的细小眼睛四处觅食,密密麻麻的像是在海滩上排兵布阵。
李红霞轻声说:“你要是感到害怕,我们现在就回去。我不敢保证今天晚上会不会起大雾,你一个大学生陪着我冒险不值当。”
柳晓楠站起来说:“我想亲自走走你遇险的这片海滩,看看让你得以脱险的那种网杆。”
两个人拧亮头灯,两束刺眼的光柱如利剑劈在海滩上。光柱下,海滩上的鬼头蟹,错乱地倒腾着枯树枝一样的蟹腿四散奔逃,纷纷钻进洞穴,让开了两条泥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