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霞扭过头,银灰色月光下的脸庞显得苍白,她问:“你相信缘分吗?”
柳晓楠说:“怎么说呢?缘分这东西虚无缥缈,相聚便是有缘,相离便是无缘。”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初中一毕业就开始干活挣钱,赶海钓鱼什么活都干过,甚至到私人小煤窑去抬大筐——我领你见过的。井下挖到的煤,装到大柳条筐里或是铁桶里,能有两百多斤重。两个人用辘轳摇上来,井边还要有另外两个人抬起来,倒在一旁的煤堆上,这个活就叫抬大筐......”
昨天傍晚不用拉水,柳晓楠陪着李红霞去卖鱼,回来的路上,李红霞顺便领他实地参观了一家小煤窑。
一口直径不足两米的竖井,二十多米深,遇到煤层后顺着煤层斜着往下挖,坑木不足两米长,直径不过一百多公分,可见巷道能有多狭窄,安全系数能有多高。
人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从事繁重危险的工作,一旦发生塌方事故,想跑都没地方跑,光是想想都十分可怕。
矿井上摇辘轳抬大筐的都是女人,在生活的重压下,她们咬紧牙关,从事着男人才应当承担的重体力的工作。
“那时候,你爸到我家来,经常夸我勤快能干,我妈说干脆给你当儿媳妇得了。你爸没有明确表态,只说你正在读高中,想考大学。自然没有了后话,可我一直在想象着你长得什么样,是丑还是俊,是高大强壮还是矮小瘦弱。你不要笑话我,因为是第一次把我许配给一个男人,虽然没见过面,可你长在我的心里,只可惜我们无缘。
“你不笑话我最好,要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见你的第一面,我心里暗暗吃惊,一点没觉得你是个陌生人。我知道你是专门来打听我的经历的,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住进我爸妈家,我偏偏不讲给你听。我恨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来看我的笑话来了。
“你不用解释,我只是说说痛快,我还看不出你不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就是命,命里注定你只是一个过路人。恨你其实是恨我自己,自己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赶的,怨不得别人。
“那时候我还是小,不懂事。在私人小煤窑抬大筐时,认识了一个挖煤的河南复员兵,听他说他老家有山有水有土地,便跟着他跑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再说了,说多了会做噩梦。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儿子太难了,我想再找个男人,可有人在背后说我长了一双色眼,克夫,害人害己,都躲得远远的。
“你说我这双眼睛是色眼吗?你觉得我男人是我克死的吗?你觉得我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吗?什么?你说我这双眼睛是人世间的两盏明灯?得了吧你,你可真能说笑,你把我抬得那么高,不怕把我摔死吗?不过,我爱听,还没有人这么夸过我。
“我才不怕别人在背后嘀咕我什么。我才二十三岁,有手有脚,离了男人,我照样能把儿子养大。我不再到私人小煤窑那里找活干,我得好好活着,我活着才能把儿子养大。
“人总得给自己找条活路,我不会干别的,只能赶海。守着这么一大片海滩,只要不馋不懒肯下力气多吃苦,挣点钱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这两天你也看到了,咱俩光钓鱼也卖了不少钱。
“你是不是不愿意听我诉苦?半天没言语了。那就好,你愿意听我也愿意讲,这几年我一直觉得心里憋闷得慌,都快憋炸了。
“你说你一个大学生,不想着好好去读书,跟着我一个小寡妇东跑西颠图个什么?你会写书啊?那不是作家吗?现在还不是,以后肯定是。那我可得好好跟你讲讲,可别让你把我写成一个坏女人。
“去年的深秋,十月二十九号,我这辈子最倒霉也是最幸运的一天。那天白天也是刮了一天的小北风,傍晚时风停了,天上没有一丝云,难得的好天气。
“晚上,我和村里另外两个大嫂结伴来赶海,就是咱俩面前的这片海滩。跟我领你去钓鱼的那个地方一样,越是偏僻路远的地方,海里的东西才越多。
“退潮后,我们点亮头灯下了海。那天潮水退得远,一下海便预感到能有不错的收获,没想到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想。海滩上的东西捡不过来,海螺、飞蟹、章鱼、虾爬子应有尽有,好像排着队在等着我们往网兜里装,甚至叉到几条不常见的牙片鱼。
“我们三个拖着网兜,在海滩上奔过来跑过去,心里这个乐啊,赶了这么多年的海,头一次遇到这么丰富的壮观场面,都觉得今天要发财了。
“以前赶海,见到什么划拉什么,不挑不拣,网兜里有货就能卖钱。那天不同了,我们都挑个头大的挑价钱贵的往网兜里捡。
“我们三个渐渐走散,谁也顾不上谁,恨不得把海滩上的东西都装进自己的网兜里,只偶尔互相高喊几声,发泄一下心里的兴奋劲儿,也不至于离得太远。
“当时,我们都没有觉察到,那些个海鲜集中在一片海滩上,这本身就不正常。
“就像没有任何防备,突然被一个巨大的怪兽吞到肚子里,一下子天昏地暗,找不到出路逃无可逃。你是没经历过,不知道海面上起雾有多可怕,尤其是夜间,尤其是低着头,精力高度集中,根本不给你缓空的时间。
“当头灯的灯光突然黯淡下来,只能照亮一两米远,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