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一道长长的山梁,眼前的景物迥异突变。丘陵起伏,树木稀少,农作物枯黄着叶子;一座石灰石构成的山脚下,水泥厂笼罩在灰蒙蒙的烟尘中,白灰厂冒着浓浓的白色的烟雾,路边的灌木和杂草的叶片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唯一的一块平整的低洼地上,塌陷出一个面积巨大的深坑,密密麻麻竖着大大小小的井架,井架的四周堆积着黑色的煤矸石。
柳致心告诉儿子,这道山梁是个明显的分界线,过了山梁便是矿区。山梁以北是农作物产区,山梁以南蕴藏着丰富的矿藏,那个巨大的深坑,便是经年累月开采煤炭所造成的地面塌陷。
甚至物种也有所不同,矿区的蚊子又大又毒,大白天都会叮咬人;还生长着一种毒蝎子,山上及住宅随处都能见到,防不胜防。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也算是地域特色。
柳晓楠注意到,山梁的一侧的陡壁上有明显的夹层,一层黄一层黑,黄色的是普通的页岩,黑色的是煤层?父亲告诉他,那的确是煤层,别看在地表不过几公分厚,随着煤层的走向,越往地下延伸煤层越厚,纵横交错上下叠加。
绕过那块低洼地,穿过一个远不及复州城的小镇,前面是一大片住宅区,几栋低矮的楼房兀立在平房中间——这里便是矿山家属住宅区。
独身矿工宿舍是一栋两层u字型楼房,楼前的空地上生长着几棵高大的杨树,休班的矿工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树下闲聊下象棋。
住宿的条件比纺织厂要好,五人一个房间,没有上下铺,床单枕巾被套有服务员定期更换,打开水清扫卫生也有专人负责。只是用水紧张,骑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自行车,身上黏糊糊的,想擦擦身子却没水,要等到晚上。
当天晚上,柳致心到别的宿舍另找住处,柳晓楠则躺在父亲睡了三十年的铁床上。三十年来,父亲在这里生活工作的时间要比在家里多得多。住宿的矿工们也跟父亲一样,矿山农村两头跑,在他们的身上能同时看到两种不同的属性——下井是矿工,回家是农民。
假如当年母亲执意要来和父亲团聚,举家搬迁到矿区,自己便不可能得到关先生的那块石碑,已经发生的所有的故事都将一一改写,这一生必定是另外一个走向。
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包含着奇异的偶然性随机性,延伸出无限的可能性不确定性。
假如不是在少年时期跟谷雨相遇,获得一颗梦想的种子,自己有可能心安理得地接替父亲做一名矿工,继续走着父亲走过三十年的路。没有梦想没有改变,在这个母亲嫌弃过的地方,跟关小云过着一种简单平静固定的生活。
岳老师说自己是幸运的,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该有多幸运,幸运的背后竟然是偶然和巧合。最应该庆幸的是,自己只是临时住在矿工宿舍里,临时睡在父亲睡了三十年的铁床上。
唯一值得惊喜的发现是,父亲的床头放着几本翻看过的有关农业种植的书籍,矿工们仍然称呼父亲为“柳秀才”。
第二天,柳致心早起,把儿子送到家住海边的工友家里,相互介绍后简单地说明来意。儿子想在海边住上一段时间,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搜集点写作素材。
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不必当成客人看待,也不必把他当成大学生高贵起来。家里吃什么他跟着吃什么,家里有什么活也让他跟着干,随便支使。
几十年的友情,柳晓楠自然受到不一般的待遇,工友两口子满口答应。
工友的女儿李红霞,一个身材犹如平板眼神火辣如钩的年轻母亲,一边给刚睡醒的儿子穿衣服,一边毫不掩饰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柳晓楠。火苗一闪一闪,那种惊诧不已的眼神像是在观察着一个陌生奇妙的生物,又像是在做着另外一种微妙的暗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柳晓楠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尽可能地回避那烧红的炉钩一样的眼神。
李红霞一笑收起目光,嘎巴溜脆地对柳致心说:“柳叔你放心,把你儿子交给我,保证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
柳致心又叮嘱了儿子一番,跟他的工友上班去了。柳晓楠和李红霞把两位父亲送到街上,回身时,李红霞对柳晓楠说:“你是冲着我来的。”
面对这样一个直爽的女人,柳晓楠也不必刻意隐瞒,他说:“我父亲跟我讲了你的事情,我很震惊,我想见见你这位意志坚强的女性。”
李红霞轻叹一声:“我命不好,哪里是什么意志坚强?还不都是被逼的。”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诸如此类的安慰话,柳晓楠可以说出很多。可他觉得跟一位正在与命运搏斗的女性说这些空洞的词语,无异于隔山喊话,不会有任何回响,那还不如走进她的生活。他说:“如果你愿意,我又没干扰你的生活,你干什么都可以带上我。”
“身边有个大学生,我当然愿意了。”李红霞有些兴奋:“今天是早潮,去赶海是来不及了,我带你去钓鱼吧。你会钓鱼吗?”
“当然会了。”柳晓楠也很兴奋:“我从小就喜欢钓鱼,只不过是在河里。我爸在我小时候,常给我买鱼钩鱼线。”
“我让你见识一下用针钓鱼,不用鱼钩。”
“什么样的针?针是直的,能钓上鱼吗?那不成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就是普通的缝衣针,到时候你就能看明白了。”
回到屋里,李红霞找出一套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