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套肯定是不存在了,还能不能见到一块草地?老核桃树还活着吗?老家的房子不会被风沙摧毁掩埋了吧?放在门旁的石板下的钥匙还找得到吗?爹和娘在另一个世界里相会了吧?两个孩子会怎么看待评价它们的老家?
沙柳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没心没肺地说啊笑的,她刚办了一张美容会所的年卡,体验了几次,给了她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感受。
以前她很少顾虑自己的年龄,也从不刻意打扮自己,常年繁重的劳作令她皮糙肉厚,腰腿粗壮。她得感谢石秀秀,是石秀秀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四十六岁,迫近了五十的大关。青春年华都消耗在田间地垄里,女性的活力和魅力,将像秋后的老玉米一去不返。
越想越悲凉,越想越不敢想,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现有的生活方式。沙柳不再为残存的那块葡萄园操心,逛街购物美容减肥学跳广场舞,还想学开车,她要把随着汗水撒落在泥土里的一切找补回来。
一路上,她观察着沙万里开车的动作,不停地询问开车的要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买一台二懒汉那样的私家车。
石秀秀坐在沙柳的后面,眼睛一直望着窗外,车窗外的景物呼啸而过,没在她的眼睛里留下任何痕迹。此时她的心里,正在挣扎着做出一个决定:回沙里屯祭奠爹娘后,就悄悄地离开。
这些天,每天傍晚收车后,沙万里都会站在葡萄园里一动不动。石秀秀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中间隔着十几年的陌生,毫无疑问,她已走不进他的内心世界。
沙万里依旧在她的小吃部里吃饭帮忙,忙到很晚烧好热炕后才回去,这让她始终处于紧张和慌乱之中,常常丢三落四魂不守舍。
她明明知道不该有那些不切合实际的想法,可她还是忍不住地去想。晚上躺在沙万里为她烧好的热炕上,想到这里曾是沙万里为她和儿子准备好的安乐窝,她本来应该有另一种生活状态,心里便痛苦不堪后悔不已。
石秀秀不会接受沙柳的建议,她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比沙万里更疼爱自己的男人,难道让沙万里把一颗心劈成两半?
当年跟随沙万里走进沙里屯,更多的是依赖而不是爱,那时她还不懂得什么是爱。现在,她从那个自己用过的已经褪色的帆布旅行袋中,懂得了爱的意义爱的内涵。
远离沙万里,还他一个平静的生活,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他也会更从容地照顾好儿子。
她被自己的决定感动着,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容。她相信这是她一生当中,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沙洲坐在父亲的身后,人往北方去,心往南方飞。父亲告诉他,再过几天他和母亲就能住进楼房。
他打电话把这一消息告诉田小霞,问她愿不愿意到这边来工作和生活。田小霞说你在哪我就跟到哪。他说过些日子我回去接你,他想借机回田家坳看看傻大伯,看看田家爷爷奶奶。
父亲从没指责过他的母亲,对母亲的过往只字不提,一如既往地关心照顾母亲,这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自己是在傻大伯和田家的爷爷奶奶的宠爱中长大的,尽管造成了骨肉分离,尽管隐含着自私和残忍。但这份养育之恩是不该忘记的,也不可能完全忘掉,他打算以后每年都回一趟田家坳。
至于此行的终点沙里屯,他没有丁点的印象,也不怀有多少情感,不过是寻根祭祖尽尽心意而已。
沙沙响最为轻松,小姑娘手里拿着父亲给哥哥新买的手机,专心地玩上面的游戏。对她而言,此行只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天黑前,一家人终于赶到了沙里屯所属的那座小县城。小县城扩大了许多,新建了几栋高层楼房,有了像样的街道路灯,树木依旧稀少。
匆匆找了家旅店住下,疲倦得难做他想。第二天一大早再次启程时,各自的心绪才有了不同的波动。
在这里,沙万里把沙柳送上火车;在这里,沙万里把石秀秀领进了沙里屯;在这里,石秀秀抱着沙洲逃离了沙里屯;在这里,沙万里把故乡抛在了身后。
今天一同归来,几多感慨几多忧伤尽在不言中。
通往沙里屯的沙石路铺成了板油路,旷野依旧苍茫与荒凉,行驶很久才能偶尔看到数量不多的羊群。牧羊人依旧围着黑头巾,孤零零地行走在寒风里荒漠中。
三个大人一直沉默着,沙沙响却很兴奋,欠着身子左顾右盼地赞叹:“太壮观了,亲眼见到戈壁沙漠,在我们学校我是第一人。”
沙洲说:“这种环境,人怎么生存?”
沙沙响说:“哥,幸亏你三岁时就离开了沙里屯,不然你也得系着一块黑布放羊。”
沙柳回身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沙沙响不明所以:“我说错什么了?”
沙万里从后视镜中,不无担心地瞅着石秀秀的反应,见她一直望着车窗外,似乎没有太在意,便含糊其辞地说:“你和你妈是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的,所以你不明白你妈为什么瞪你。”
沙洲望着车窗外说:“这么多的沙子,够整个世界盖几千年几万年的高楼。”
沙沙响用力往后背上一靠说:“你们这些从沙里屯走出来的人,都是怪怪的。”
这句话倒是把大家都逗笑了。
沙万里在一个岔路口停下车,路口竖着一个绿色的高大的指示牌,上面写着“沙里屯沙漠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