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玲起身想迎出门去,柳致心已迈进门槛。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男人,陌生人一般,想问问清楚哽咽得开不了口,只俯身接过男人手里的工具包。
早在路上望见自家那五间西厢房时,柳致心重生后百感交集的泪水,便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窝。只差那么一点便再也见不到故乡和亲人,这是命运的垂青老天爷的眷顾。
骑在自行车上甩掉泪水,迈进家门时他已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忐忑不安的妻子,伸手替她掸去头顶围巾上的草末,笑着问道:是不是以为我回不来了?
姜长玲低头翻看手里的工具包,理直气壮地说:我为你担惊受怕,你总得给我和孩子带点好吃的回来。
每当看到妻子像孩子一样翻看自己的包,柳致心的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成就感。
他脱下外衣,解下妻子腰间的围裙系在自己的腰上,挽起袖子说:我买了鲈子鱼,中午咱炖鱼吃,我来做。
夫妻俩合作做好了午饭,等柳致太收工回家,柳晓楠领着妹妹放学归来,一家人坐下来吃午饭。柳致心看见儿子蔫蔫的,便问这是怎么了。
姜长玲说:对面老谷家搬回滨城了,咱儿子一大早下河抓螃蟹,送给那个谷雨。结果他自己冻病了,感冒发烧,这几天刚刚见好。
小小年纪,还挺有情有义的。柳致心伸手摸摸儿子的头,赞赏道: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不要抱怨。
柳晓楠低着头流下了眼泪。爸爸从来没有这样跟自己亲热过,从来没有这样表扬过自己。他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不后悔。谷雨把书都留给我了,我没有东西送她,给她抓几只河蟹还不是应该的。
柳致太在一旁笑道:这两个小东西还挺有趣的。
柳晓楠怪不好意思的,用身子使劲撞了叔叔一下。
柳致太对柳致心说:哥,有件事你帮我拿个主意。有人想给我介绍对象,长得好不好看先不说,有癫痫病,抽羊角风。
柳致心看了一眼姜长玲说:这件事我和你嫂子没法给你做主,你得自己想明白了。
柳晓楠不明白叔叔相貌堂堂身强力壮,为什么要娶一个抽羊角风的女人做老婆。他说:叔叔,不能要。等我长大了当上作家,我一定帮你娶一个好女人。
柳致心朝儿子一瞪眼:小孩子懂什么?不要瞎说。你要是能当上作家,我早就名扬四海了。
柳晓楠垂下头又不敢吱声了。柳致太拍拍他的后背,爽快地说:我还就听我大侄子的。
回家后的第三天,柳致心才对姜长玲说了实情。姜长玲默默地流泪,从那以后再不跟男人顶半句嘴。
柳致心在家休养了一个月。这期间他负责做饭,把山上自留地里的地瓜收回家,满山遍野地割草,留作家里冬天取暖。
守着一条大河、平整肥沃的土地,旱涝保收,家家户户的口粮还是不够吃,草也不够烧。一个壮劳力辛苦劳作一年,除了挣回口粮,只剩下不到一百块钱。
他干了六年生产队会计,太明白其中的症结所在。除了深深的叹息,他还能说什么呢?
休养结束,柳致心按期返回矿上。他给林一丹带回一点自家产的地瓜,林一丹宿舍的门,却是一直紧锁着。
宿舍管理员告诉他,林医生调走了,给他留下一封信。
林一丹在信中写道:致心,我走了。事情来得很突然,我刚返回矿上就接到调令,市医院为我恢复了名誉,调我回去工作。本该当面跟你告别,想想会很伤感,还是不见为好。
客套感激的话就不说了,我只想说说你。我给你一把宿舍钥匙,你却一次没有用到正经地方上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能给人带来温暖,却不能给人带来改变;你有勇气承担苦难,却没有勇气创造幸福。
保重吧!我的好弟弟、老同学。
柳致心看完信,久久地呆坐无语。半年后,他又收到林一丹写来的信。林一丹告诉他,她再次结婚了,丈夫是部队上的老干部。
柳致心没有写回信,之后便渐渐失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