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囚车吱呀呀的伴奏声中,张靖悠悠转醒。
睡梦中的一切美好烟消云散,残酷的事实再一次通过双眼回到了脑海中。
自己依然身陷囹圄,囚车依然缓慢却坚定地前行,梦中的赦免看来还远未到来。
除了心理上的痛苦,一起回到张靖脑海中的,还有**上的折磨。
相比于腰背上的酸痛,蜷缩了一夜的双腿更是让他难以忍受。
想努力地伸一伸腿,然而却只能被不动如山的栅栏顽强阻止,这让张靖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许是被呻吟声所扰,与张靖相对而坐,靠在另一端栅栏上休息的黄染也醒了过来。
看到黄染的双目逐渐有了焦点,张靖轻声笑道:“县令大人也醒了?”
黄染点了点头,还未答话,就听到车旁一名骑士挥着鞭子狠狠拍打在囚车栅栏上,将两人吓了一跳,“不许说话!”
形势比人强,看着阎忠手上的鞭子,张靖冷哼了一声,却到底住了口。
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跟有鞭子的人呛声。
等到公子那边劝了王上,自己再想法子惩治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阎忠,还有他那个只知道株连无辜者的兄长阎乐。
阎忠见二人不再交头接耳,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鞭子收了回来,又略显紧张地用马鞭轻拍着大腿。
原本阎忠是没打算对两人如此苛待的。
毕竟是两位一县长官,说不得人家入了京,上下打点一番便就出了狱,因此昨日里对待两人还算和气。
然而从昨天下午开始,跟在押解队伍后面的民众越来越多,阎忠的心理便越来越紧张了。
虽然身边由县尉曷调拨而来的县卒有二三十人,并且都装备精良,但面对身后越来越多的“尾巴”,阎忠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何况真打起来,这些本就出身当地的县卒能有几分拼死的意志,阎忠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昨晚阎忠几乎是一夜没睡,黑眼圈重得如同烟熏妆。
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叹气之后,阎忠看着囚车中被夺了冠,又两日未修整,而显得头发凌乱不堪的两人,稍动了恻隐之心。
命人送上饮水和洗漱用具,让两人隔着栅栏洗洗脸,收拾收拾头发。
又是一口长叹,阎忠回头看了看已经不下两百人的尾随人群,狠狠揪了一把胡子,疼得龇牙咧嘴。
早知道如此,无论兄长怎么说,自己都不会来了。
阎忠本就只想做个安分守己的富家翁,若不是兄长威逼利诱太甚,他根本不想掺和兄长与他岳父之间的算计。
说到兄长那个岳父,阎忠就是一阵气恼。
你说,咱们阎家虽然算不得豪门,好歹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在乡里也算是有点口碑的书香门第。
可自从兄长娶了个阉人的女儿,这一门的声望就算是败光了。
一个阉人的女婿。
阎忠至今一想起仍是头疼不已。
这算是个怎么回事儿哟。
虽说赵高的确是王上面前的当红人物,可与这样的人物扯上关系,像他们兄弟二人这般的小人物,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就会被碾为齑粉么?
别人收拾赵高不容易,收拾他们二人还不简单吗?
可兄长听不进去这些。
军功之路被断,一门心思想着富贵险中求的兄长脑中,恐怕只有借着赵高的名头往上爬,这么一条路。
阎乐左手有残疾,虽然不影响平时生活,但无法提拉重物的缺陷,导致他无法投军。
在十六岁投军被无情拒绝之后,阎乐就一直在寻找能够施展抱负的机会。
然而在大昭,想要往上爬的道路就只有一条——军功,除此之外的任何道路都被商君在百年之前就堵死了。
“阎兄,是否派人将这些乱民驱赶一番,免得影响了押解重犯。”
县尉曷突然上前,建议被兄长委派为押解队长的阎忠下令驱赶一下身后跟着的民众。
“狗贼!你卖友求荣倒也罢了,如今还敢做出扰民兽行吗!这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旁人走在上面还须你批准不成!”
阎忠还在犹豫间,就听方才忍住了说话的张靖,一听曷县尉竟敢派兵驱赶民众,立刻就是怒火中烧。
什么驱赶,还不是曷想要在他的新主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指不定还想要多抓几个人头充当他的“军功”。
“闭嘴!”阎忠转头又是一鞭子抽向囚车,正好打在抓着栅栏的张靖手背。
张靖丝毫不顾手上的伤口,眼中愤恨凝如实质,恶狼般狠狠盯着同样以恶毒视线看过来的曷。
这是一种阎忠只在被逼到绝境时的孤狼眼中才见识过的神情。
虽然因为胆量的原因,他算不上是优秀的猎手,阎忠也曾为了保护家畜而与饿了一冬天的孤狼对峙过。
这些狼往往是被年轻的公狼逐出狼群的前任首领,虽然身体或许不再年轻,然后依然锋利的牙齿,狡诈丰富的经验,以及最重要的,身陷死地的绝望,让这些狼成为猎人们最不愿意对付的敌人。
而眼前的张靖,在阎忠眼中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心悸的存在。
但很显然,曷并没有将已经关在囚车中的前同僚当作值得警惕的敌手,或者即便与阎忠一般有所心悸,他也并没有表现出来。
“死到临头,却还敢在此狺狺狂吠吗!”
“够了!都给我住嘴!”阎忠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同时训斥这两个在他看来都令人警惕的危险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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