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迟迟不答,亭中的气氛便沉默了下来。
眼见扶苏犹豫不决,春申君也并未催促,而是令人端上汤药,此时该是他喝药的时间了。
无论喝了多少次,黄歇仍然适应不了这般辛辣苦涩的滋味。
只是良药苦口的道理,惯于劝谏的春申君自然并不陌生,况且只要能够压下这恼人的咳嗽,便是苦些也是值得了。
等黄歇皱眉放下药碗,却见扶苏已经重又换上了轻松笑意,于是黄歇便也笑了,“想必公子已经有了决断。”
明明虽是枯容却不减fēng_liú的洒脱笑意,扶苏却总觉得黄歇脸上的神情很像诱骗小朋友吃糖的人贩子,“谢过春申君点拨,扶苏已经明白应该如何做了。”
“如此便好。”黄歇满意点头,胸中块垒一松,似乎肺部的灼热也没有那般苦楚了。“那便不打扰公子清静了。”
黄歇伸开手臂,自有侍从上前帮他站起,扶苏见状也随之站起,将春申君送出了门外。
两人在门外再次互相辞别,扶苏看着春申君远去的车架,久久未挪开目光,身后的蒙毅张苍也面色各异。
不同于蒙毅的纠结神态,张苍却显得毫不挂怀。
“蒙毅,去楚王宫门口等着甘相,将今日春申君来访之事说与他,”扶苏并未转身,而是语气轻松地先令蒙毅报此事给甘茂知道。
蒙毅晓得此事轻重,并未耽搁,立刻就是抱拳而去。
等到蒙毅走远,扶苏才转过身面对张苍,“张苍,为我参详一事。”
“敢不从命”张苍脸上的轻松笑意也随着蒙毅离开而荡然无存,换上的是与扶苏此时一般凝重的神情。
春申君来访的事情即便再重要,也不必立刻驱使蒙毅前往,张苍猜得到,公子此举是在支开他。
有什么事需要支开绝对坚定站在公子一边的蒙毅,却要说给张苍的
无论什么事,都必然与春申君方才在亭中斥退众人时所说的事情有关。
公子话语中未曾言明的情状令张苍浑身战栗。
半是恐惧,半是兴奋。
冒顿的右臂无力地低垂着。
这是阻挡伊志斜砍向他脖颈的一剑时所花费的代价。
而为了交换一臂,伊志斜为此付出的,则是他的生命。
冒顿早知伊志斜是左手剑,然而伊志斜却不知冒顿同样是左撇子,这就是伊志斜犯下的错误。
而在草原上,犯错就意味着身死。
短暂的沉默之后,帐篷中爆发出远比此前的喧嚣声更为高昂的欢呼,这是在向场间唯一站着的那位报以致敬。
不过冒顿也没能站立太久,在大笑着接受致敬之后,便也颓然倒了下去。
毕竟在实力不如的情况下战胜伊志斜,冒顿付出的并不只有一条手臂,从脸颊到脚踝,此战为冒顿身上又添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其中腰腹上的那道穿刺伤,便丝毫不必右臂的伤口稍轻,此刻仍在不停地向外淌着鲜血,将他身边的雪地染黑。
欢呼声戛然而止,包括太子丹在内的所有人都扑到了冒顿身旁。
直到看到冒顿虽然微弱却不断起伏的胸膛,太子丹煞白的脸上才稍稍有了些血色,于是退开了冒顿身边,吩咐帐外叫御医前来为冒顿诊治。
这群蛮子真是丝毫不顾大局。重又回到座位上灌下剩余的半爵寡酒,太子丹咬牙切齿地想。
太子丹并未对冒顿的狡诈武勇如何赞叹,他只是在腹诽冒顿不计后果的鲁莽。
先不提冒顿一旦身死则必然会引起的一系列严重后果,比如燕军失去了匈奴骑兵的广泛侦查以及侧翼的支援,而有可能陷入困境。
甚至有可能被窥到燕军疲软境地的匈奴人反戈一击。
就算冒顿赢了,他又能得到如何的好处
不但其人如今生死还在两说之间,伊志斜的身死,难道不会成为那位头曼首领以及他的阏与除去冒顿的好借口吗
虽然以太子丹对匈奴人的了解,亲情的纽带在他们心中几乎没有多少分量,但这类事件用作发难的借口而言是再好不过。
借着酒爵遮挡,太子丹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不满神色,却听到身边侍从小声的赞叹,“这冒顿,果然不是一般的狡诈。”
似乎其中还有隐情
太子丹放下酒爵,看向正满眼惊奇神色的侍从。
感受到太子的垂询目光,侍从整理了一下心情,赶忙为主君解惑,“其实在冒顿将剑尖刺向伊志斜之前,对手就已经身死了。否则以冒顿当时的状态,伊志斜未必躲不过去。”
“怎么死的”姬丹眉心一跳,虽然明知帐中应该无人听得懂燕语,仍是不由得压低了声量。
“弩机,”见太子不信,侍从紧张地看了眼四周,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冒顿身上,才详细解释了下去,“非是弓弩,而是能够发射小针的袖珍小弩。
其实结构十分简单,并非太过神奇的小玩意儿,但如果涂抹上致命毒药,在距离够近时仍能出其不意地夺人性命。”
“那是在动手之前,伊志斜就中毒了”
“并非如此,否则臣也不会一开始觉得伊志斜占优势了。”
太子丹想起了早前侍从就已经解说过此事,不由暗骂自己糊涂,“那就是在交手途中。”
“不错,就在伊志斜将冒顿逼入绝境之时。因此在冒顿反击之前,伊志斜其实已经死了,而冒顿刺向对方喉头那一剑也是为了掩盖伤口。”
“是了,否则他应该刺向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