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忍俊不禁,原来战国时代的人们劝人之时都喜欢这样的调调。
虽然对引人注意很有帮助,但听得多了,总让人觉得少了些新意。
不过虽是初次见面,扶苏对于春申君总体而言观感极佳,于是只不以为然地一笑了之,并未有嘲讽言语以对。
说完这样一句,黄歇手臂向后一挥,示意周围人暂时离开,然后又看向扶苏身后。
扶苏明白这是春申君有话不方便被他人听到,于是想了想也挥手令蒙毅等人稍稍远离。
蒙毅躬身行礼之后又用眼神看了春申君片刻,这才转身也跟着离开了凉亭。
心中对春申君接下来的言语略有好奇,扶苏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笑容,“春申君何以救我?”
黄歇对扶苏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又是片刻喘息之后笑着问道:“不知公子以为,为何能得昭王看重?”
得士子民心的“贤公子”、西魏占领后得当的政务处理、推行新法、军政改革中体现的极强能力,这不都是得始皇看重的原因吗?
这是要让我自夸吗?别了吧,自己说多不好意思。
春申君的意图当然不在于此。
“公子仁心仁政、聪慧过人、才干练达,这些都公子得获士人百姓之心的原因,”看到扶苏脸上不好意思的笑容,黄歇语气一边,“然而这并不是公子得昭王看重的原因。”
已是黄昏时分,南国虽然比中原暖上许多,然而凉亭之中被风一吹,仍是有些寒意。
扶苏神色冷然,他稍稍明白过来黄歇要说些什么了。
“恕我直言,公子所有的才能,都不会令昭王高看一眼,对于公子争太子之位更是毫无帮助。”
被冷风一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黄歇的讲话。
顺过气之后,他终于说出了此来劝说扶苏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公子今日所得一切,都只在于四个字,公子可能一猜?”
虽然不想承认,但扶苏知道对方所说的并非虚言,只能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来:“子以母贵。”
黄歇大笑不已,接着便又是一阵轻微些的咳嗽,“公子通透非常,黄歇佩服。”
将咳出的痰又细细包好,放到了随从退去时留下的盒中,黄歇又从另一盒中取出新的丝绢,重新捂住口鼻。
对面的扶苏只看着黄歇的一系列动作,却只沉默良久。
因为他无言以对。
黄歇此言当然有着他自己这样那样的意图,但结合这几年中发生的事件与自己的思考,扶苏已经明白黄歇说的,正正切中要害。
始皇正值春秋鼎盛,他根本不需要太过于着急寻找一位合适的继承人,因而扶苏一切是形同虚设,却也未必能够给自己加多少分。
如果始皇真的有在统计分数的话。
虽然扶苏知道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始皇心中当然觉得自己完全有时间再培养一个完全符合心意的继承人出来。
这从始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其实就早已可见了,不立太子其实并非是他早先想的那样是由于始皇担心被人分权。
李斯都没能从始皇那里分得多少权力,更何况稚嫩许多的扶苏?
不立太子只能是因为始皇帝认为并无必要。
除了身为华阳夫人之子这个身份以外,相比于其他公子,那些所谓的才干,在始皇眼里恐怕都没有多少实质的意义。
“不知公子以为,华阳夫人又以何为贵呢?”春申君很适时地接着扶苏的回答问了下去。
扶苏苦笑着又给出了四个字的答案:“楚国王女。”
“这就是了。”黄歇清了清嗓子,勉力继续说了下去,“更准确说,是夫人身为王上亲妹,而带来的尊崇。
“可为何魏姬同为王女,却只得了八子的封号,且近年来所得的荣宠似乎也是每况愈下,连累其子也逐渐淡出了昭王视线?”
“西魏被灭,魏国国力大不如前。且魏王圉已死,新任魏王敞与魏八子之间,关系便远了些。”
娘家人强势与否,直接关系到媳妇会不会被婆家看重,不但市井小民的妯娌之间有此情况,连王室也不能免俗。
或者说,在王室中,这一点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总而言之,”黄歇的语气如同在做结案陈词,“一个强大的楚国与深念王妹的楚王,才是华阳夫人荣宠不衰的最重要原因。当然,也是公子之所以能得昭王看重的原因。此间情由,公子不可不察。”
并未实质地劝说什么,但两人心思都是何等通透,话不必说得如何通透,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所未尽言之说。
图穷匕见,扶苏终于知道春申君为何选择在此时拜访了。
甘茂受邀入宫,正是黄歇劝说扶苏力阻楚王会盟的好机会,因为甘茂不会为了自身利益背叛昭国,有他在,春申君的言辞就无法出口。
那么,身为大昭储君,一直以大昭拯救者自居的扶苏,会吗?
扶苏曾为了救下韩非而毫不犹豫放弃太子之位,那是因为他认为大昭为了避免走上大秦的老路,就需要韩师来指引方向。
扶苏也曾为了推行新法而不惜冒着令始皇不悦的风险,那同样是他为了他人所无法得知的,大昭的未来。
做出这些选择,扶苏都将大昭的利益放在了最前。
然而这一次,扶苏有些犹豫了。
放弃太子之位,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要救下恩师的性命。韩非对扶苏的帮助,绝不仅仅是传道受业那么简单。
韩非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