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倒是自在。”他不轻不重地吐槽了一下,声音缓慢,还带着点埋怨跟轻微的委屈。
“辛苦了。”千叶先笑,然后抬抬下巴示意边上的蒲团。
靳元白刚落座,就又听到一句:“以后还要继续麻烦你。”
他几乎没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瞬间表情就不好了,等等,他到底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幻听?今个儿早上是不是没睡醒?
比起家主竟然对他用“麻烦”这样的词,还是她用这样认真谦逊的口吻对她说“麻烦你”更吓人吧!
面对年轻人一脸的不可思议,千叶慢吞吞放下果盘,直起身来,她的表情并不显得有多严肃,但端正的坐姿带给靳元白不小的心理压力,他直觉得她将要说的话语会超乎自己想象,但此刻脑中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自己该作出怎样的反应,只能这么呆呆地等待着。
“我要走了,”千叶慢慢道,“元白,今后的靳家,要劳烦你了。”
两双眼睛对视,她的眼神是认真又郑重的,带着一点遗憾,但又满满都是信任与鼓励——这样一个疏懒又任意、好像什么事都不会放在眼里的人,他的姐姐,他的家主,他最尊敬的老师,他最密切的亲人——什么时候这样看过他?
那个眼神明明如此温和,却仿佛刀子一样刺痛心脏,有那么瞬间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连呼吸都要用力屏住,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
靳元白没有爆发,没有震惊,甚至不曾出现以往咋咋呼呼要掀桌一般的任何姿态,他只是呆坐着、呆坐着,忽然之间就流下两行眼泪。
千叶看着他外表仍是镇定的,但是按在腿上的那双手在不自觉地颤抖,可见心上承受了何等巨大的重创,但到底是要比早先要沉稳得多,也更有担当,至少在面对这样叫人难以接受的事时,仍能维持住一定的风度。
她轻轻道:“元白,你做得很好,以后你会做得更好。”
靳元白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黑白分明的眼瞳被泪水洗过之后显得更为澈亮,过了许久他才控制好情绪问出来:“为……什么?”
声音干巴巴带着沙哑,似乎是从干渴中倾吐出的话语。
“您……要去……哪里?”
千叶一时没有说话,她微笑着,眼神柔软又静寂,就像和风细雨一样温和得叫人不敢直视。
然后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我要去做一件无人可替之事。”
她并未隐瞒,直白地对他说道:“九渊之劫,我有法可破,但我不确定我是否还能回转,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提前安排好……身后事。”
讲到这个话题她并不觉得为难,甚至可以说是坦然至极了,必是已经做好了死亡的所有准备,所以才能如此轻松自如,这叫靳元白如何不恨?
“元白,这是神州的灾难,是人世的祸患,是天地的浩劫,是需得死去无数人才能消弭的因果,但凡我有其他办法,必不会赌上自己的命,却是别无它策,只能当仁不让,才有我这一番苦心筹谋——既然避不过,必须去这一遭,便好歹为你们再谋些利处。”
“靳家交予你我很放心。”她笑道,“待我走之后,花娘必是得随我一道的……但你身边有刀女与红姑帮衬,孟兮他们也要长成了,未来如何,我也不愁。瀚云城这一块地域将成靳家纯粹的根基,天道补全,瀚云城的恶气消散,此地也将脱离恶灵脉的形态,所以,靳家就能从这种糟糕的命数中解脱,倒也是桩幸事。至于玄门——我这一走,留下的余荫也足够庇佑靳家数百年,此后但凡不危及世道,全天下都得避让靳家三分……元白,这是幸,也是祸,如何带领这样的靳家前进就该是你的事了,需得细细想,好好做……”
靳元白大脑都在嗡嗡直响。
他的思维在飞快运转,试图解析她的话语,正因为听懂了,所以大悲大恸,却又无话可说,只心如刀绞。
她去做什么,才能叫世人承下这样的大恩?
她付出了什么,才能把靳家推到那样的高度?
靳元白木木然,又恍恍然,在千叶殷切的目光注视之下,他最终还是慢慢地、慢慢地点了点头。
*
瀚云城的事比较好解决,毕竟这些年里她早已将靳家完全装进了她设定好的框架里,无论如何都脱不出她的模子,元白又不是冒冒失失刚愎自用的性子,必会按照她遗留下的路子往前走,待到路走不通的时候,他也已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底下如何也就看个人命数了。
她只能尽力做自己能做之事,将要紧之物皆细细教导了元白一遍。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把靳家放下之后,她还需解决凌家。
这门姻亲是她自己结下的,是她亲口答应的,虽说后来马上遇到了一个白渡川,全盘打乱了她的算计,但她应下的事总喜欢带个有始有终,靳家聘给凌家的新娘连续两个都出现问题嫁不成,该偿还的该弥补的还不少——总归凌家求的是一个能解决血脉的法子,而千叶对于这类问题都有几分独特见解,应下亲事的时候,她原就没打算通过子嗣的方式达成凌家的夙愿,这会儿提前把事儿给做了,倒也不算太糟糕。
阴秽之气难除,与其拿“朱雀血”的至阳神火来驱,搅得生不如死,不如来一个可以收拢秽气不叫它作祟的法子,而所有的选项中,没有比生生不息的木气更能派上用场,其中,要论能作用于血脉的木气,非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