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太祖皇帝在朝堂向所有臣民宣布,从今日起,穆淳王仍是穆淳王,子孙后代世袭王爵,万世不移,享有异姓皇族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尊贵与殊荣。但从此以后,穆淳王不再享有所有封地,不再执掌任何权柄,如无宣召,甚至不用入殿上朝。
于是被摈斥出雍都权力漩涡中心之外的梁王爷,从此只是领着百官最高的月俸,闲散在家。
然而太祖皇帝却又赋予了那把黄金短剑绝对的权力,非止黄金短剑的现任主人,乃至梁家所有继承黄金短剑的后世子孙,只要凭着这柄黄金短剑,无需请旨,便可斩杀除闵氏皇族正朔之外的任何一个奸佞谗臣。
如今看来,太祖皇帝实是用心良苦。杀伐果断的帝王既要平衡朝野,终又不愿负了相交多年的义气。幸而,后事果然如太祖所愿,远离政治漩涡的梁家,没有受到任何一个继任帝王的猜忌,也凭着这柄让妄议穆淳王府的小人畏惧的黄金短剑,梁家上下平安荣享富贵,直至今日。
这是太祖皇帝赐给梁家独一无二的丹书铁券,和为人臣子至高无上的荣耀。
“父亲,”被唤作二爷的青衫男子站在门外屋檐下,轻声打断了握剑人的思绪,“客人到了。”
“请客人进来。”一个仓雄浑厚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是。”青衫男子转过身,对身后的少年点了点头,微微躬身,伸手示意少年进屋。
白衣少年轻轻推开门,安之若素的踏过门槛,细致地反手将门带上。缓缓的走向东南方的书案,不露痕迹地放慢了脚步,打量着端坐在书案前的老人。
老人雪白的长发不扎不束,散落在墨色外袍上,凛冽如刀的眉峰下矍铄的双眼异常明亮,同样静静凝视着少年,无喜无怒的眼神中却给人一种不敢觑视的威严,如同一只沉默的猛虎,不用任何动作,便足以叫人心生敬畏。
豪风傲骨气盖天,百万雄戈莫敢前。七星庸离锋芒露,一剑神逸云涯间。
——这便是五十多年来,江湖中叱咤风云的盖世强者,七星庸离剑的主人,云涯山庄的庄主陆夜侯么。
虽然已是皓首苍颜,却同父亲口中曾说起无数回,那个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当世第一剑客别无二致,也难怪父亲每次提及这位老人,总是满怀敬意。
少年振了振衣衫,毕恭毕敬的弯下腰深揖,轻轻唤了一声:“姑祖父…”
陆夜侯发白的眉毛微微扬起,“你是佑轩的孩子?”
“是,姑祖父。”
“老夫也已十多年未见过佑轩这孩子了。”他将手中的黄金短剑搁到了案前,仔细端详着它的现任主人,“他和你二叔还好么?”
“回姑祖父,”白衣少年忽然两眼一红,哽咽道,“家父已于半年前过世了…二叔他尚安,只是侄孙也好久没见到二叔了…”
陆夜侯长叹一声,“…过刚易折。你父亲从小就不肯圆通,凡事太过较真,事事定要水落石出。像他这样忧心繁多,消耗精力,长此以往,更是愁肠百结,积郁难消,怎么能够长久?莫要太悲恸,或许卸下一身重任,长眠于幽山静谷,反而是佑轩的心安之处。”
“倒是你二叔,素闻他放浪形骸,任性妄为,总是不愿受半点管教和拘束,他们两兄弟的性格实在是截然相反。“
他沉默片刻,又道,“现如今,你已继任了家主之位么?”
“是,姑祖父。”
“几岁了?”
“已满十六。”
“你父亲给你起的什么名字?”
“侄孙小字阿盟。”
“阿盟?”陆夜侯微微颔首,“穆淳王府家风笃实,代代英才,阿盟虽年纪尚轻,沉稳得体,有乃父之风,当得大任,你父亲九泉之下也将安心。”
“承蒙姑祖父谬赞。姑祖父,今日侄孙前来为拜谒您老人家,同时也是为了家父一桩遗愿…”
“你说。”
“家父临终前嘱咐侄孙,要向您求一桩婚事。父亲他想要亲上加亲,把舍妹许给云涯山庄未来的庄主。”梁阿盟说完,悄然抬眼观察陆天豪的神情。
“未来的庄主…”陆夜侯的眉毛缓缓皱起,似乎在思索着一个难题。
这几年,他将自己封闭在静岳堂中,对庄上事务全不过闻,通通交托给了儿子和孙子们。他不是没考虑过庄主之位和七星庸离将来该由谁来继承,只可惜若非长子陆沾在十多年前的雍都变乱中,被当时的雄芒殿殿帅误伤身亡,如今也不用在长孙和次子之间犹豫不决。
长孙隽安刚直不阿,性如烈火,偏生极易冲动误事;而次子陆泓老成持重,却拘泥事故,没半分豪迈之气。在陆夜侯眼中,这两个孩子都各有缺憾,无法让他感到满意,认为他们终究还是比不上早逝的长子,至于剩下的几个孙儿,更是年纪尚轻,稚气未脱,终日只善纨绔嬉闹,如何当得起一家之主?偏偏诺大的一座云涯山庄,又没有任何人敢在他的面前提什么继承人,也没有一个可以与之商量的人,所以这件事,一直被他拖延至今还没个定信。
今日这事重新被从未见过面的侄孙提起,他知道是时候做下抉择了。一拖就是十多年,拖到连他自己都明显感觉到身体开始衰老了,早已心疲意怠,或许哪一天一闭上眼睛,就不会再睁开。
那样也好,她一直在等着我,她等得太久了啊…他闭上眼睛,想象着生命的最后一刻,顿然沉醉其间,仿佛那个灿若春华,皎如秋月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