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郑军医,我也比较放心一些,萧别这样安排,想来有他的布置。
于是,不再犹豫,几步走到帐前,伸手掀开门帘。
我对靠得最近的那个守卫说,摄政王自用了郑军医晚间的药后,身上很是有些不好,让他即刻通传郑军医过来问话。
不多久,人便来了。
我忙将他迎进帐内,又照旧吩咐守门的兵士退后,直到确定再无人近前,才掩了帐门,将郑军医引至萧别榻前。
昏黄的烛光中,萧别猛地睁开了双眼,直直盯着郑军医,不动声色。
郑军医很是吓了一跳,右肩上药箱陡然下滑,沿袖管而下。他立即惊觉,急伸出左手,于落地前慌忙捞起。
“摄政王竟是醒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犹疑地看向我。
“刚刚。”我回答。
“王爷,老臣还是先请脉吧!”郑军医躬身持礼,朝着萧别恭敬地说。
却被萧别徐徐一挥手打断:“不用。”认真打量他许久,萧别才沉声缓缓开口,语气极冷淡:“郑均是吧?熙和十年通过医科大比,由院士黄崇英举荐,进入太医院,为人端谨,不务奉迎,愈两年迁至西北军为军医,兢兢业业至今,未有婚娶。其兄郑匀,熙和十三年进士及第,今为淮南首府太守,有女昭华者,年方十六,均疼爱深甚……”
“王爷,”郑太医颤抖着低唤一声,缓缓端跪于地,满目诧异,犹是不解:“郑均未知王爷所言,是何打算?”
“军医不必惊慌,”萧别温和一笑,随手掀开身上锦被,缓缓坐起身:“这些,只是萧别昔日刚到西北军中,人地两生,难免做事细致了一些,若是就此给军医带来困扰,倒是萧别的不是了!”
说完,亲自伸手扶了郑军医起身。
只是,身体终究虚弱,简单的动作,已是累到额上沁出薄薄汗珠。
郑军医连忙谦让,口中直言,“不敢有劳王爷,”退后两步,颔首立于榻前。
萧别这才安坐榻上,倚着迎枕,看向郑军医:“晚间时分,军医的一番话分条缕析,字字珠玑,萧别自是有感于心,沉思良久。是萧别用人不察,才有了今日庞潜之乱。军医若愿助我,来日……”说到这里,语气蓦地黯淡,低叹一声,说:“来日,即便是陛下,亦不敢忘了军医大德大忠……”声音里隐含意思凄惶。
我想到他说的那个“来日”,顿如身坠万丈深渊,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周遭一切,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竟是模糊得很,恍惚听在了耳朵里,却又不甚明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军医转向我,手持药方,深深一作揖:“如此,老臣先行告退,此为药方,恳请公主过目!”
我伸手接过那副药方细看,发现已然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修改,其中几味药物略有添减。
心里感叹,到底都是滴水不漏的人,这样倒也合了我适才胡编的说辞。
想到刚刚萧别对待郑军医的态度,心里深不以为然,我合上药方,看向萧别:“那个郑军医,人自是极好的,你又何必这般对待他?”
他没有立即说话,看了我许久,才轻叹:“筱柔,你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一些!”
“澈儿还那般小,我竟一手将你们推向了如今的境地,大概,终究是错了吧!”他又说。
前路,离了这个人的庇护,我和澈儿的将来,势必要崎岖很多吧!一时间,心里酸酸涩涩的,说不上是对他的担忧多一些,还是对将来的惶恐多一些。
“筱柔,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京了!”喝药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诚挚坚定,隔了一会儿,又问:“你信不信我?”
“我信,当然信!”我几乎毫不犹豫地说。
或许是,怜悯他不久于人世,也或者,同处险境,我和他已经休戚相关,只能依仗眼前这个人。总之,隔了这么久,于我们而言,这一个“信”字,来得何其宝贵!
我几乎快要落泪了。
“好。”他一口饮尽药汁,空碗拿在手中迟迟不放,眼神瞬间变幻莫测。
我愣愣看着他,伸手要接过来。
手快要碰到碗壁的时候,他却突然高扬起手臂,突兀地将那只碗朝着炕桌狠狠砸了下去。“咣当”一声,粉青的瓷碗立即于炕桌边沿磕碰成几瓣,须臾又弹跳至地板上,碎瓷片四处飞溅,一片狼藉。
帐外随之扰攘,很快便有守卫冲了进来。
我犹在愣神之间,只听萧别已是满腔怒气,沉声下令:“竟然敢在本王的药里做手脚,纵是皇室,也决不能姑息。唤唐运来,将上阳公主即刻给我押赴军牢,严加审问!”
回头看他,只见他一手紧紧抓住胸口衣襟,极力平复不断加快的起伏,脸色苍白,双目红肿,表情严峻中,掺杂着几丝显而易见的痛苦。
“没有,不是本宫!”我忙下意识辩解。
“有没有,不是公主空口说了算的,唐运掌管军中刑法司多年,可从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上阳公主只管放心,罪责未明之前,任何人都不敢动你,这是整个西北军中的规矩!”
惊诧中渐渐析出几分恍然,我不再争辩什么,任由随即赶来的唐运带去了军牢。
天色渐渐发白。
局势,却未见得自此明朗。
一路经过数处军帐,我的担忧自来到军牢的那一刻暂得缓和。
那里干净得很,软榻锦被,桌椅茶具一应俱全,显然事先作了准备。
“有劳唐运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