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宋明宪坐在亲王府的双马油壁车里,掀开帘子,看到十字街边往南边乐游原和曲江池去的女郎们,在阳春暖风的善意里,皆是妆容精致、游兴盎然的模样。
她希望今天快些过去,自己便可以按照此前与丈夫李谊所商量的,不再担任恐怕会惹来是非的信使。
尚未到皇城兴安门的一处房舍拐角处,马车停了下来。
片刻后,李谊家奴王增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孺人,东西拿到了,仍是杨五郎送来的。那厮还求我告于孺人,请孺人在公主跟前美言几句,说这回的龙涎香换了个商胡带来的,与上回的不同,必教公主满意。”
明宪心中感慨,这延光当真气势绵长,在冷宫里头幽禁了一年多,从前的裙下之臣也好,家奴仆婢也好,都仍为她鞍前马后地侍奉着。
明宪于是淡淡道:“你拿上车来我瞧。”
“喏。”
王增钻进宽敞的车厢,跪在离明宪尚有一段距离的车门处,打开手里的包袱,将里头的几个瓶罐盒子,一一检视。
“孺人,这是龙涎香,这是胭脂,这是……”
王增拔出一个瓷罐的布塞,朝里瞄了瞄,狐疑地看着明宪。
“是什么?”明宪板着脸问。
“奴才不知,瞧着也像妇人用的脂粉。”
“不是小螺?”明宪咕哝了一句,似乎略略松了口气,又对身边的婢子道:“去接过来。”
明宪知道延光公主无论何时都是个极为讲究、勉力维持大长公主奢华习惯的人,纵然一边下蛊为害,一边也离不开龙涎香和上好的胭脂水粉,这恰恰是她的作派。
但若不是小螺,而是搽粉,为何这瓷罐如此粗陋?
她凑近罐口探看,里头果然是满满一罐素白的底妆粉。
王增这时在车门处低声提醒道:“孺人,殿下吩咐小的,若东西无甚古怪,还是陪着您先将它们送进九仙门去,莫教冷宫里头那位,起了疑。吾等尽快回永嘉坊便好。”
明宪点头:“发轫吧,去九仙门。”
春风沉醉中,马蹄哒哒。
兴安门周遭虽可寻到不引人瞩目的交接之处,但这宫门本身,不是冷僻的小门。当年,最得武氏宠爱的太平公主,大婚之日,婚车卤簿便是自兴安门出发,往长安朱雀大街东南的万年县馆去。由于婚礼皆于傍晚昏晦之时举行,自北往南,一路点燃的灼灼火炬,甚至还烧掉了十字街边好几棵大槐树。民间议论此为不吉之兆,万年县令急忙惶恐上奏,道是亲迎之日,有火乃预示着夫妇之间必能长久地情旺如初。
明宪经过兴安门,想着那万年县令的谄媚之语,俨然是太平公主在姻缘之事上的多舛的讽刺,不由微微生出几分唏嘘。
但她很快,便发现有些不对。
兴安门往九仙门,相当于大明宫与西内苑之间的夹墙车道,三四里地的长街,就算不如丹凤门大街那般热闹,平时也常有官车往来,跑腿的黄衣小监或者巡逻的北门禁军,亦不罕见。
怎地今日正是巳时中的白昼光景,这条管道上却只有自己这一辆车。
明宪的心,渐生惴惴,旋即又觉得,自己去冷宫探望延光公主,是韦贤妃也点了头的,今日也不过送些熏香脂粉之物,有何违禁犯律之处。
这般左思右想间,九仙门已在百步之外。
突然,明宪听到车窗外,本是骑马随行的王增高叫一声:“拿人!拿孺人宋氏!”
接着是急促而远去的马蹄声。
明宪大惊,扭头问身边的婢子:“什么?王增说什么?”
婢子倏地扑到前面,打开车门,问车夫:“何事?”
车夫已经勒住了缰绳,回头也是一脸疑惧:“王增突然往九仙门跑去。”
他再转过头去时,与明宪的婢子一同看到了令人吃惊的场景。
城门突然大开,二十余骑北衙禁军飞驰而出,直往明宪的马车奔来。
禁军卫士将马车团团围住后,前方只见王增策马折返,身后数匹高头大马上,凛然端坐的,恍惚是几位服紫服绯的大员。
明宪提起裙摆,也来到车门处,定睛辨认趋近的马匹上,那几位朝臣。
待看清当中一位戴黑纱金蝉冠的老者时,明宪惊讶更甚。
左仆射张延赏!
张延赏的夫人苗氏,曾在普王迎娶正妃后,以外命妇身份来王府送过贺礼。元日前后,明宪亦陪吴氏前往张府有过女眷之间的会席应酬,与张延赏打过照面。
张延赏端坐于马上,冷冷道:“车中可是普王殿下府中孺人宋氏?”
明宪心中疑惧慌乱,勉作镇静地俯身微微致意:“妾身宋氏,仆射相问何事?”
张延赏提高了嗓门:“普王殿下府中家奴王增,举告孺人宋氏,伙同延光公主,信妖医之妄言,求蛊毒厌胜之非福,此为十恶之‘无道’,不予议亲,即刻羁押于大理寺狱,以待圣裁。”
明宪到底是未到双十年岁的女子,乍听如此来势汹汹的指控,骇然如遭雷霆骤击。
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怒叱王增这个向来为丈夫所信任的奴仆。
“王增,青天白日,你,怎可如此诬言!”
明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家奴王增,似乎对女主人的愤怒浑无回应的意思,而是向张延赏口气卑微、但语义肯定道:“张公,今日宋孺人进宫所送之物,乃延光公主厌胜所用,与冷宫中已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