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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内,李谊仍是在文学馆内静静地临帖。
明宪将关于延光养蛊的猜测,告诉了她心目中文武双全又品格如兰的丈夫后,便因甩掉了独藏秘密的压力,而变得放松了许多。
李谊是她的主心骨,一切按照这位伴侣的吩咐行动,于大事当前的女子来讲,多么幸福。她只需如往常一样,扮演好他请他出面的角色,莫因瞻前顾后而辜负丈夫对她能力与胆气的信任,就可以了。
心境既然松弛了些,明宪未免有了不甘困坐于室、去到春光里的游兴。
然而,明宪相邀,李谊却只温存地哄她:“你坐了车子出去逛逛便好,我正是笔意浓稠之际,实在想将褚公的字畅快地写几日。”
明宪也不勉力央求。她自认是爽朗明快的性子,不爱故作娇媚之态缠着丈夫多分些宠爱给自己。她最多只是略有遗憾,想那吴妃在府中之时,正妃和她这个孺人之间虽可算相安无事、做足了面上的妻妾和睦之态,但她又岂能如这些时日般,得了日夜专伴李谊的机会。
都说诗家清景在新春,丈夫文雅倜傥,那般喜爱山水田园诗,刚开年之际,朝廷又无甚澎湃的内政外伐,若趁着东风送暖的大好天气,二人执手,在曲池东畔的芙蓉园中赏春踏青,吟诗论赋,岂非如织鸳梦般美好?
但丈夫看起来,似乎没有心情。
明宪眼中怅意划过,终究仍是嫣然一笑,欢欢喜喜地走了。
李谊在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脸上的淡然温和之色顷刻褪去。
他几步跨到窗边,怔怔地望着举步轻盈仍如闺中少女的明宪,见她带了小莺般活泼俏丽的姿态,由两个王府婢子跟着,向外院走去。
李谊颓然地将紫毫笔一丢,盯着案几上那全无呆板之弊的褚体楷书。
李谊觉得,明宪,就像这些刚柔并济又灵活潇洒的字。
他舍不得啊,真是舍不得。
这几日夜深人静时,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听着明宪极为轻柔而平稳的气息声,若说心如刀绞,也是实情。
李谊不是没有想过,要不干脆推醒宋明宪,将自己的谋划对她和盘托出。
可是他左右思虑,真的没有把握,明宪能成为自己的同伙。
是的,“同伙”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阴谋诡计与不可告人的yù_wàng。
他在明宪面前,本是堪称王公贵戚典范的君子形象,若顷刻间摇身变作狡黠的野心家,宋明宪是会因为惊见画皮下毒辣的灵魂而不知所措,还是会因为自己炽烈的爱意仍对丈夫言听计从?
而这,还不是关键,真正令李谊不敢尝试的原因,在于,明宪是宋若昭的妹妹。
不能冒险,不能前功尽弃!
李谊回想,自己最后一次与宋若昭的交锋,还是在两年前的中秋夜宴上,那女子与韦皋交谈时的平和有礼,和针对他普王殿下时的冷淡削刻,令他如鲠在喉、暗怒烧心。不过很快,他就获得了报复的快感,她在长安有限的亲人,丈夫、妹妹、婆母,几乎都教他收服了。
他对宋若昭产生于奉天城偶遇时的风月之意、占有之图,早就当然无存。他越来越厌恶这个女子身上那种自命清贞刚严、疏离名利的假作之气,那作派,简直就和李泌的大伪似忠如出一辙。
但李谊又不敢小看他们。他们和他一样,是精明而警惕的。
中秋之后,虽然已经讽刺般地联上了姻亲干系,李谊到底再未与宋若昭直面相对过。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宋氏姐妹的感情,竟未因明宪的婚姻之事而受到根本的动摇。
生于宫闱的李谊,天然地以为,帝王家的所谓亲情,薄于案上纸,弱过风中烛。
抱着这样的认知的李谊,眼睛却不是瞎的。
咸阳演武中突然出现的骑兵以箭相指时,明宪对丈夫呼救、却挡在了若昭面前,去岁寒冬皇甫珩身陷虏营的消息传来时,明宪关心则乱地求丈夫想办法说服天子以城换人。
妹妹对于姐姐危急或者困厄的种种反应,李谊看得分明。
原来真正的手足情,是一种不逊于夫妻情分的强烈的相濡以沫。
李谊感到难言的沮丧。他想要而没有得到的东西,他厌憎的女子,天然地就能有。
宋若昭在明宪心中的位置,不会平白无故地就动摇了。明宪是宋廷芬的从侄女,她与故王良娣和皇孙李淳没有任何关系,可宋若昭与故王良娣是母族同根,皇孙姨母的身份,又在屡次逃难中和太子一家结成的情谊,使得宋若昭和李泌一样,乃坚定的太子党。万一明宪嘴上顺着丈夫,暗中却向姐姐报警,怎么办?
或者,这一回就先放过太子?
但这个念头,比向明宪坦白、拉她作为自己真正的阵营中人,更为迅速地被李谊否定了。
对太子致命一击,绝好的机会呵,不试一试太可惜。
本来不过是除掉延光又得到她私养的甲士,不想如今竟能攀扯上太子的少阳院。
前朝故事,白纸黑字地写在史书上――武帝晚年的巫蛊之祸。武帝二十九岁时,才有了第一个儿子,这位一代成就非凡的一代霸主,曾经多么珍惜、疼爱自己的嫡长子。然而,宗室出了巫蛊案,太子刘据,立刻成为帝王狂躁多疑的牺牲品。
这样父子相残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