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刘从一,当真深谙在御前奏禀“不要多说一个字”的门道。
“刘相国,萧相国在朕跟前,急着奏请韦皋去淮南做节度使,为何朕令他与你商议时,他却不肯?”德宗见刘从一又折回来求见,有些纳闷。
面对天子的发问,刘从一,表现出他祖孙三代,哦不,祖孙四代在朝为官的看家本事,满脸谦逊平静的容色,言简意赅道:“回陛下,萧相说,此事不与臣商量。”
“什么意思?他要自己作主?”
“臣不敢妄测。”
“砰”地一声,德宗将手中正在写诗的紫毫笔扔在案几上。
侍立一旁的霍仙鸣忙上前,嗫嚅着惋惜道:“陛下息怒息怒,这好的一首七绝,莫被弄糊了。”
德宗哪还有心情写诗。
“朕真是好福气,自登基以来,历任宰相,一个比一个倨傲不恭。萧复,是新昌公主的子脉,臣才这般信任他,甚至胜于信任同样出自我李唐宗室的李公勉,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历来,圣主最忌讳在核心朝臣间红口白牙地直接说出亲疏远近的态度,德宗看来是又一次严肃认真地不高兴了,才在刘从一面前,红口白牙地把萧复和李勉都黑了。
黑完了,仿佛看着刘从一而想起了往事,德宗又叹气道:“若是卢杞还在朕的跟前,朕何至于如此心力交瘁。”
刘从一不急不徐道:“臣闻陛下此言,羞愧难当,是臣愚钝颟顸,不能如卢门郎……不能如卢司马当年那般,为陛下分忧。臣请辞平章事之职。”
“你慌个什么?要辞,也应该是萧复辞去他的相位!”
天子怒意更炽,刘从一赶忙将身子又矮下去三分。
德宗瞧着刘从一堪怜的恭顺模样,也觉得他何其无辜,又叫萧复看不上,又来自己御前听了一顿牢骚,于是缓和了口吻道:“罢了,刘相先退下吧,韦皋镇淮南之事,再议。”
出了日华门,往丹凤门疾步而行之际,刘从一遥遥望了一眼金吾卫杖院方向。
他当年在御史台为官,韦皋还是个从八品的监察御史,张延赏向他打过招呼,提携照应一下自己这个有些书生气的女婿。
刘从一与韦皋打了几回交道,反倒觉得张延赏过于谦虚了,他这东床可不是个书呆子,堪为大用。果然,不过数年,他已经接了浑瑊的职。教官大人别乱来
李泌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他只是有些怅惘,甚至,还起了一丝鲜明的困惑。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
人,无法选择他以何种身份降临到世上,王公还是平民,良籍还是贱籍,在省视自己的身份之前,有许多人,确实是如鹰击长空、鱼翔浅底般努力地自我拽扯着前行,想着有所作为,开创一番新天地。
可是,勤勉奋发的人,孔武有力的人,若欠缺识人之智,也乏有自知之明,却手握皇权或者兵权,真不知道,会带着自己和周遭之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人的心性,和他的命途,究竟何为此岸,何为彼岸?
御书房内,君臣二人如此相对默然了片刻,德宗才仿佛又回过神来,平静地对李泌道:“李公提到韩仲文,可是要劝朕放他去润州?”
“正是,事不宜迟。”
德宗爽快道:“那李公今日便带着朕所赐绯衣一件,去韩府传朕的口谕,令韩仲文速往润州探望其父,并告知关中恐有断粮之危。”
“遵旨,陛下信臣,臣可复以家小性命担保,不出一月,润州粮帛必至东渭桥。”
韩皋是韩滉唯一的儿子,其幼子又可算是韩家单传血脉,作出让这祖孙三人在润州团聚的决定后,德宗皇帝似乎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回忆起那些在奉天看着咸阳的朔方军与神策军迁延不进的日子,内心深处也觉得,身为君王,进入与军帅的拉锯局面,比干脆看到他们举兵反叛,所受的煎熬更甚。
龙心一悦,他便想起太子和普王来。明日又是旬休,无朝议,德宗于是令霍仙鸣分别去少阳院和永嘉定坊,宣太子夫妇与普王,到绫绮殿陪自己用膳。
绫绮殿就在德宗寝殿蓬莱殿的东边,是一精巧的别殿。大明宫过了宣政殿所在的第三道宫墙后,便是内廷。内廷中,西边延英、含象、金銮、麟德等殿,为君王诏见心腹议事、与诗臣学士唱和、宴饮重要使节而用,东边浴堂、绫绮、宣微等殿则是帝妃日常起居所用。
设宴绫绮殿,带着轻松和美的小型家宴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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