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一旦提出这样如利刃剜疮般的激烈方案,德宗又犹豫起来。
他沉默片刻,道:“李散侍以为如何?”
李泌朝萧复拱拱手,向德宗道:“陛下,臣先回答方才陛下对臣的质询。说到韩节度,臣着实不信他会与陈少游共谋,加剧中原粮荒之危。去岁泾师长安兵变初起之时,臣还在杭州做刺史,且不说此前详见韩节度镇抚江东十五州的斐然政绩,就凭他日以继夜地垒营石头城,以备陛下有永嘉之行,也可知其并无反心,这与梁州刺史严震在汉中殷殷迎驾是一样的呐,陛下既信严刺史,为何左右都不信韩节度呢?”
德宗冷笑一声:“怎么能一样,严刺史,朕可没有杀他的红颜知己。”
李泌闻言,愠意上涌。他身为臣子,在诸位宰相面前提到韩滉时,尚且知道为天子留颜面,天子自己,倒无所谓那副市侩惫赖的腔调。
既如此,他李泌也没什么再好遮遮掩掩的。他直接就说出了天子意有所指的那人的名字。
“陛下,臣以为,当初鸩杀女冠李冶,已是不妥,其后陛下又在朝议中屡屡说起,乃以此试探韩节度。韩节度是何等刚严古板的性子,臣在江东见其结交李冶,不过就是诗画相酬,陛下此举,却仿佛将韩节度与贪恋女色之辈并为一谈,岂不让好端端的老臣心寒?请陛下今后在这朝堂之上,毋再提李冶一事。”
李泌面容冷肃,言语浑无斟酌迟滞,显然是积蓄了许久的一番肺腑之言,实在不惧天子震怒降罪一般。
一旁的平章事李勉,当初虽为了报恩韩游環,而与普王李谊有所勾连,但他和李泌实则旧交更深,可追溯到唐肃宗灵武继位之时,因而素来对李泌也是敬重有加的。
此际听李泌一说,李勉也未免心中腹诽。圣上呐,群臣劝你杀卢杞那样的奸臣佞人,你左右舍不得,杀一个或许被谗言构陷的方外女冠,倒痛快得很。
“陛下,”李勉出列附和道,“臣也以为,韩节度向来自任忠良,自负臣尊,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之,更不可有震慑之意。当以招抚为佳。”
德宗扫视一圈座下,这几个宰执之臣,据他所知,彼此之间并无勾心斗角的把戏,但都分外坚持自己的意见,看来今后,有些事,还是得单独诏见。
不过,德宗也看到,萧复虽言语坚决,但对于两位李公的反对意见,起码面色上仍保持着相国风度,恭敬地听着。德宗于是微微一笑,道:“方才是朕急了些,如何催运江淮之粮,容朕再想想。”
旋即,天子转到了既然天灾频频、是否要依司天台所奏赦免李怀光的话题上,又让诸人议论了一通。
这一回意见倒是惊人地一致:不赦。
德宗盯着李泌问:“公在奉天,曾言之切切,劝朕对李怀光和朔方军好生安抚。据闻后来在渭水河畔放走达奚小俊时,李公还有劝他回去说降李怀光之意,怎地如今又这般坚决地要置李怀光于死地?”
李泌道:“陛下,时移,则势异。朔方军后来与朱泚叛军有联军之逆行、且斩杀朝廷宣慰使孔巢父,朝廷既然已对朱泚以贼逆定论,如今又遽然赦免李怀光,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马节度已在河中与李怀光开战,倘使陛下旦夕间出诏赦免,难免教外患如吐蕃、内患如淮西李希烈者,以为是勤王的军队力弱才自罢于阵。他们如何会想到是陛下在施恩泽、爱黎元,定会越发竞起觊觎社稷之心。”[综]穿越成各种奇葩角色
萧相国当真是耿直之人,出主意道:“那不如,陛下令其尚公主,让这韦金吾做陛下的女婿。”
“萧相国,”德宗没好气道,“韦金吾与朝臣妻房有染,换作是你,你愿将女儿许嫁于他?”
萧复将将从南边回来,哪里知道吐蕃使团大闹朝堂的细节,一时不太明白,愣在那里。
德宗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知者不为罪。不过韦皋此君,朕还确实觉着,做个金吾卫大将军,可惜了。萧相先去用食,朕再思虑思虑。”
午时末,萧复自政事堂用完饭食出来,却见平章事刘从一还在外厅等着他。
“萧相国,方才圣上令侍者知会老夫,教老夫与你商议用韦皋为淮南节度使一事,莫令李平章和卢平章相知。”刘从一彬彬有礼道。
萧复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起方才在朝堂之上,李泌和李勉虽然和自己意见相左,但也是光明正大地将理由摆了出来的。
一朝为官,彼此都是互有敬意的同僚,商议国事就该这般磊落坦荡、对事不对人。而李公泌,更是将行止端方做到了极致,那般高重的身份,只因尚未被封宰相之职,便连入阁会食都坚决不愿,以免带头坏了尊重宰执威仪的规矩。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萧复想到李泌珠玉在前,自己更不可于原则上有苟且之举,于是将脸一沉,向刘从一正色道:“刘相国,老夫想来,圣上若认为李平章和卢平章不堪为宰相,就干干脆脆地罢免他们。而如今两位平章事既然还在相位,朝廷任用将帅的大事,怎么可以避开他们、由吾二人私下讨论?此前卢杞那獠臣还做着门下侍郎时,身为宰相就没少撺掇着圣主用此法来商议国事,如今御前总算清明了些,你我万不可去做第二个卢杞!”
刘从一家中虽世代为官,曾祖、祖父、父亲也都做到了二三品官职,但毕竟不是皇裔出身,对同为宰相的萧复,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