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国,栾城县,武子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于常山国东南边的石邑、元氏、栾城、平棘诸县,洨水便是他们的母亲河。
在洨水河畔,自然是各地最为丰沃的良田。
农历四月,正是冀州大地上宿麦成熟的时候。
《礼记·月令》曰:“孟夏之月麦秋至。”
已故的左中郎将蔡伯喈在《月令章句》中注释曰:“百谷各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的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在中原北方,四月常被人称之为麦月。
眼下,在武子乡毗邻洨水的一大片麦田中,无数农人正在辛勤劳作。
农人们用镰刀割下饱满的麦穗秆子,再将麦穗集中到平整过的麦场上。
在麦场上,人们或用手拉,或用牛马骡驴牵引着石头做成是碾子反复碾过麦秆,使得麦穗从麦秆上脱落下来,称之为打麦。
脱落的麦穗再经过筛子去处杂屑,铺在麦场上晒个三五,使之干燥后就可以归仓。
在这等收获的季节,成年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要下地忙碌,大人收割、打谷,半大孩子则驱赶着牲口打麦,幼童也被安排在打过的麦秆中间寻找遗漏的麦谷。
当然,这些娃娃们多半不会有长性,往往干了一会儿活就三三俩俩地在麦场里撒起了欢。
在收获的时节,到处喜气洋洋,大人们往往也不会太过苛责就是了。
在洨水边,正有一行五六个人沿着河堤缓缓而校
这五六人里以两名三十余岁的中年人为首,俱都衣着得体,举止雍容。
一行人都有坐骑代步,不过眼下却全都牵着马匹步行,边走边对着河畔的麦田指指点点。
当他们来到武子乡最大的一处麦场时,似乎中间有人指了一指,这行人便下了河堤折向了麦场方向。
眼下正是正午时分,虽孟夏四月的太阳还远远没到最毒辣的时候,但顶着大太阳干活却也吃不太消。
诸多农人便来到道旁垄边的树荫下休歇一番,有条件的吃上一口吃食补充些体力,没条件的也能多饮些水骗骗肚皮。
农人在田地里劳作时大都只穿着犊鼻裈,午休时至多也就披一件短衫,可谓是相当粗俗。
不过毕竟地处中原,民饶素质极高,农人们见有一行衣着光鲜的行人经过,纷纷站起身来远远行礼。
这在后世或许不可理解,有人经过便经过吧,与我何干。
然而在汉代,上下尊卑的观念极重,普通黔首百姓见着士族人家,俱都毕恭毕敬的,避道行礼那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农人们原以为这行衣着光鲜的人只是路过,也没太在意,不过那行人远远回了一礼后,竟然直接来到了农人们歇息的老槐树下,与他们打起了招呼。
“敢问父老,可是在麦收?”一名三十出头,长得虎背熊腰的华服男子主动朝一名老者问道。
老者忙弯腰揖礼作答道:“好叫诸位贵人知晓,我等正是在麦收,因着近午日头大,暂时歇息一二。”
华服男子抬头看了看日头后道:“合当如此,这日头正盛,适合收麦晒麦,却也要心中暑。”
老者见眼前的华服贵人居然对农事有所了解,不免微觉意外,附和道:“贵人所言甚是,所幸我等有这老槐树可以遮蔽,也就没那么辛苦。”
华服男子看了看周边这一排老槐树叶茂青翠,正绽开着一串串的黄白色花朵,闻之亦觉花香四溢,对身旁之人笑道:“老槐生花,麦谷陈仓,簇倒是个好年景啊!”
男子身旁一名年龄更大上些许的文士道:“确乎,今夏的宿麦是个丰年,百姓们有福了。”
华服男子颔首道:“栾城地绕民丰,确是一块宝地,簇的百姓们日子应当过得不错吧?”
那老者闻言确是微微苦笑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华服男子道:“父老好似有难言之隐?”
老者叹道:“虽是丰年,不过我等辛勤半年,也剩不下多少粮食啊!”
华服男子作讶异状道:“父老何故如此言?我观此处灌溉便利,土地丰饶,亩产三五石当不为难也,加之本朝赋税又轻,不过三十税一,这当能余下不少吧?”
老者道:“贵人却有所不知,这田税虽是三十税一,不过我等并不直接交税,而是要向乡中大族纳粮,亩纳一石五升到两石,遇上丰年还能稍许剩下些,若是欠收只能靠野菜杂粮过活咯!”
华服男子道:“亩纳一石五升到两石?这岂不是比朝廷所定田税超了十倍?为何如此之高?”
老者道:“这还不是因为我等都是租种的大族的田,交的田租。”
华服男子道:“听父老乃本地口音,为何要租种旁饶田地?”
老者哀叹道:“哎!还不是早些年大旱蝗灾时,交不起算赋口钱,没米下锅,被迫把祖上传下的田拿去抵了,还是栾氏看我等可怜才让我等继续租种,勉强过生活。”
华服男子亦跟着叹了口气道:“遇上灾年着实不易,官府应当赈济安民才是。”
老者大点其头道:“但愿官寺中的君长们如这位贵人一般想就好了。”
华服男子尴尬一笑,又作出一副十分不解地样子问道:“前时遭了大旱蝗灾交不起算赋,父老将祖田典了,那万一日后又遭逢灾荒,父老又用什么去交算赋,拿什么下锅,拿什么去交田租呢?”
老者面色一黯,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祈求栾氏的君子们开恩减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