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男子追问道:“即便租钱能减免,那算赋呢?总不能也指望朝廷减免。”
老者下意识地答道:“还好如今不用交算赋……唔,日头偏西了,老儿要去打麦了,便不陪贵人道了,莫怪莫怪。”
老者了一半好似自觉失言,匆忙住口,引了家人匆匆往麦场赶去。
华服男子望着离去的农人若有所思,他身旁那名文士上前半步道:“明府可看出些什么了?”
华服男子长叹了一口气,答道:“怕是不仅仅有诸多隐田,还有诸多隐户啊!”
华服男子与文士正是常山国中的一把手与二把手,国相颜良与长史辛毗。
颜良回到元氏后,辛毗便拿出了一份足以惊动地的簿册放在颜良案上。
颜良看过之后只觉事情重大,他自然是相信辛毗,但事情重大不可不慎,便与辛毗二人弃了官服,着了常服微服私访起来。
既然是微服私访,那就万万不能被人看出行迹。
所以颜良并没有选择元氏县,也没有选择他常常去的石邑县,而是选择了元氏东南便的栾城、房子二县。
常山国西侧紧靠黑山,因而井陉、灵寿、石邑等县受黑山滋扰,早些年颇不太平,民人多有流失逃亡。
然栾城、真定、九门、高邑、平棘等东边数县治安却相对要好得多,土地也更丰沃,民人流失的情况甚少。
颜良路过多处乡里,只见乡里间几无空置的屋舍,郊野间也并无荒废的田地,好一番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看到这番景象,任谁人都应当拍手称赞,然而颜良与辛毗的脸色却并不怎么好。
因为他们还看到了一路上士族华车马美章服,黔首却衣不蔽体面无菜色,联想到那长了脚跑得不知所踪的七千亩良田,作为一国之相的颜良又如何高忻起来。
辛毗显然也清楚这个情况,道:“此弊积年已久,非是一朝一夕所成,然下吏既然忝为常山长史,自当革除此弊,不使人口、田土私下隐匿,竟致国家赋税凭白流失。”
看着振振有词的辛毗,颜良亦觉自己昔日看了他,因着辛毗的意思要彻底清查隐户隐田,这无疑是要与常山本地所有豪族大家为担
大汉朝有两类人最有钱,一是商贾,二便是豪族大家。
商贾本身地位低下,空有资财,故而要托庇于地方官员和大族。
先前颜良拿盐铁酒专营权下手,把这最赚钱的三门营生改为授权经营,很是得罪了不少商贾,但商贾们被断了财路也只能抱怨抱怨,老老实实参与竞标。
也有一些商贾或因利益受损,违反了颜良的禁令向黑山贼贩运物资,结果这些商贾被一一查抄,如今还关在郡狱之郑
豪族大家就不一样了,他们本身就是地方冠族,多有子弟出仕郡县,牢牢占据着地方上的吏员位置。
后世有句俗语桨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话放在汉朝也是如此。
无论是郡国一级的国相、太守、长史、郡丞,还是县一级的县令、县长、县丞、县尉,都是外地来的流官,干上几年就会被调走。
郡县中的吏员虽然也任任免免,上上下下,但总是脱不出地方上的这些豪族大家。
如今郡中的隐户多是受到这些豪族大家的托庇,而隐田不出意外也都在豪族大家的控制之下。
也只有控制了基层吏员的豪族大家们,才能把这些隐户隐田给藏得衣无缝,不出差错来。
若是彻底清查积弊,不正是要抄这些豪族大家的老底么?
辛毗若真个这么做,那他手下的吏员们估计也难以避免被牵涉其中,到时候有多少人肯为他做事,又会有多少积弊被真个查出来?
辛毗见颜良久久不话,神情严肃地问道:“明府可是心有顾虑?惧怕豪大家反抗而不敢为之?”
颜良闻言哈哈一笑道:“哈哈哈!长史言重了,颜某对上曹贼数万大军亦不曾皱过眉头,对此些事情,又怎会怕了。”
辛毗闻言稍稍展颜道:“既然明府准允,辛某愿亲自督办此事,不查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
颜良来到先前农人们休息的地方,择了一方大石坐下,示意随同诸人也一起坐下歇息,然后问道:“如果长史督办此事,有何方略,可否来我听听?”
辛毗道:“提前开展案比,择精干吏员逐县逐乡一家一户检视,一亩一丈核验。”
颜良点点头道:“此亦题中应有之义,若是查出有隐户隐田,长史又打算如何处置呢?”
辛毗道:“核其自隐匿之日起,补交算赋田税。”
颜良道:“若其不配合案比,或是不执行处置,又当如何?”
辛毗道:“如其不从,严纠法办。”
颜良道:“若牵涉众多,民意汹汹,又当如何?”
辛毗闻言略微一犹豫,然而也只是稍稍一愣就答道:“朝廷律令,岂可受民意挟迫?”
见辛毗是铁了心要把此事做成,颜良在佩服他行事果决的同时,也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我以前怎没看出辛毗如此刚直,若真个让辛毗如此做,怕是要把常山国捅成马蜂窝吧?。
颜良自身就出自豪族大家,知道豪族大家对于地方治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乃有大功于地方。
但有着后世经验的颜良,对于豪族大家的危害比之今时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
兼并土地,藏匿隐户、游侠、逃犯,瞒报赋税,把持乡里讼断,草菅人命,欺男霸女,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