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将罗格护送至金国皇都用了十七日。
说是护送,但近百人的卫队中谁人不知他们是将这战败国的国主押送至皇都?但作为质子的夏国皇帝却安稳地坐在车厢内,即便是偶有需求,语气也是不卑不亢。不谄媚也不过分傲慢。
待钟鸣将他送至皇宫中早已备好的西南偏殿。离开时,罗格向下堂拱手退去的将士道谢,‘‘多谢将军了。’’
“陛下不必客气。”虽然知道罗格并不能看见,但钟鸣还是拱手作揖道,“在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守卫罗格,将他带到金国国都并将其带到早已经为他备好的住所,这是钟鸣接到的命令。在这位将军看来,他只不过是按照命令,做好了自己身为金国将领,所必须履行的职责罢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若陛下没有什么其他吩咐,那么在下就先告退了。”钟鸣两手相合,向前一拱。
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钟鸣的客套话罢了。即便钟鸣一口一个陛下,也只是因为罗格夏国皇帝的身份。真正有资格命令他的,只有钟鸣的长官,或是金国皇帝罢了。
待罗格点头后,钟鸣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罗格以木杖探地,一步步走进金国为他备下的囚笼。
步数、木杖敲击石板时的回音、其他人的脚步……
顺石阶进来左手边是茶桌书架,右边便是床榻。沿着墙边四周绕了一圈的罗格大概明白了此地的格局,早已被打扫过了的房间并未有多少灰尘,此间虽小,但所需器具一应俱全。从没有做过质子的罗格不知道这番待遇是否便是常例,但听闻前朝是将那皇宫中的冷宫作为质子居所,以此作为参考,至少此地没有漏风也还算整洁,罗格姑且还是满意的。
罗格对金国并没有多少期待,但至少现在来看,他们是不打算苛待他的。
这是不欲再起战争的示好,还是不与稚子相争的大度?
罗格懒得多想,在心中起了这疑惑之后便立刻将它抛开。
在没有见到金国皇帝之前,过多的思虑无用,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但现在,冥冥之中的感觉,令罗格觉察到些许违和感--
‘‘凌卫。’’罗格的脸朝向一个方向,却叫起了信任之人的名字。
从暗处守卫转而在明处侍奉的凌卫身着近侍服,向主人恭敬行礼,‘‘属下在。’’
‘‘那里有什么?’’
凌卫顺着方向望去,雕花木窗上糊了锦帛,外间隐约有树草婆娑。
‘‘窗。’’凌卫如实回答。
‘‘打开它。’’罗格没有丝毫犹豫地命令道。
‘‘是。’’凌卫上前两步,打开窗扇,用架固定。
‘‘现在呢?有什么?’’罗格的耳廓动了动,似乎听见了某种叶片落下时特有的梭梭声,声音中有了些笑意。
凌卫瞥了一眼外间的植物,向罗格短暂而准确地回答道,‘‘芭蕉竹林。’’
‘‘还有呢?’’罗格知道,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与这些状若无害的植物无关。
凌卫犯了难,不知道他想听到什么,沉默几息才终于吐出一个字,‘‘……云……?’’
听出了凌卫尾音中的不确定,罗格也不再为难他,只笑道,‘‘郁氏倒是给我寻了一个好居处。’’
月照竹林芳草,云映雨下芭蕉。倒是一处闲适自得的好地方,只是不知为什么这样清谧的住所会在这宫墙之内?
‘‘都下去吧。’’罗格柱杖行至窗台边坐下。待到其他三人一一离开,最后那人掩上门扉之后,他才道,‘‘他们都离开了,阁下还不出来么?’’
若是凌卫还在,听见这句话怕是要立刻暴起。
除了他们之外,此地还有另一个人吗?
罗格对此并不确定,但这种令人不虞的、被窥视的感觉实在令人不悦。
这种目光不属于凌卫,更不会是那两个跟随前来的侍仆。凌卫自不必说,从小被高潇救下,教导他一身武艺的男人对夏国皇室十分尊重。便是另外两人,也明白罗格即便落魄、即便罗格沦落为质,也是夏国的皇帝,这一点在夏国没有适龄的继承人之前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是以,他们绝对不会对自己名义上的主人不敬。这种,将他从上而下细细打量、仔细观察的视线绝不属于他们。
若不是这道视线并没有什么恶意,罗格都要以为是练国的余党寻上门来了!
而也洽是因为这道视线没有恶意,罗格才疑惑,它的主人是谁。
罗格听闻金皇郁白渊二子郁白彬,生**玩,对武学兴味浓厚,且天赋卓绝,又拜金国大将武鸿钧为师。若是郁白彬藏于竹林,来见识见识夏国的质子,倒是还有可能。
但还有一件事说不通。
便由那郁白彬天赋出众,身后又有名师教导,但他如今年仅十八,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瞒过浸营武道十数年的凌卫。难道这郁氏二子,竟然真的恐怖如斯?
就在罗格震惊于郁白彬的天赋时,他却忘记了。事实的真相,往往比他猜测的,要简单得多,也复杂得多。
若是罗格的眼睛还没有被烟火熏瞎,若是他没有经历三位父兄的相继死亡,若是此时此地站在这里的是罗娅,那她看见眼前这番景象该是要惊呼出声。
与他话音一同响起的,是不知何处而来的疾风毫不留情地将竹叶吹落的声音。霎时间,或翠或棕的狭长叶片翩跹旋落,然而在一众的竹叶里,隐入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