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臣肃然起敬,深刻感受到陈晓卿作为纪录片导演的真诚和坚守,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越发强烈。
全场陷入沉默,陈晓卿回过神,看气氛太沉闷,打趣道:“你刚才说舌尖第三季播出的时候,我正在梅州一家不知名的路边摊大快朵颐。全然不顾日渐飙升的体重,吃完还不忘撑着肚子点评一句:就喜欢这样的小店,没那么多讲究。万般皆下,美食为大。”
拍拍自己的将军肚,自嘲道:“我就算不做美食纪录片,本身也骨灰级吃货,整天不是在吃,就是在去吃的路上。跟蔡先生那种高大上不同,被朋友戏称扫街嘴。”
“汶川震后第五天,我负责送给养去青川,因为离全世界肥肠的故乡江油很近,忍不住到小饭馆吃肥肠。一口肥肠入口,好吃得睁不开眼。”
“吃着吃着余震来了,人都往外跑,我也跟着溜,可心里却放不下这碗肥肠,咬着牙又折回去,满脸淡定吃完,找老板结账时已找不着人。”
庄臣举起酒杯,敬佩道:“其实我知道陈老师一直是严肃纪录片导演,拍过20多年纪录片,也拿过大奖,可惜就是没火。”
“还记得2007年拍《森林之歌》,那时候高瘦身子扛着几十斤摄像机跋山涉水,长年蹲在大漠拍野生动物……拍得很美,我很喜欢。”
“哈哈哈,多谢老弟还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陈晓卿开怀道:“就是因为拍的时候镜头足、光线柔,解说词里按捺不住口水。结果片子一播,淘宝上的松子、蘑菇等山货突然销量大增。基于这种另类成功,我才决定拍舌尖。”
“说白了人都有ab两面,a是真性情,想吃什么吃什么,蹲着站着随意;而b得在宴会上克己复礼,俗点管它叫装b。”
“每次从高楼大厦人模人样回来,都要到蓟门一家喜欢的店,点一碗酸臭的螺蛳粉,跟老板聊聊天,坐着看来往的车辆。”
“喜欢舒适随意的市井气,桌子支在巷子里,旁边的路灯杆贴满小广告,居民不时从身边穿过,感觉接地气,生活无比真实。”
“所以我的结论是:最好吃的永远是人!”
“吃的是人情,吃什么、在哪吃,远不如和谁吃来得重要。至味只在人与人之间,刚出版一本书,原本起名《最好吃的是人》,审查机构觉得太惊悚,才改成至味在人间。”
庄臣哈哈大笑,想起电视上某个访谈节目,问道:“那个传说中的老男人饭局?”
“饭局上有老六、王小峰、罗永浩、杨葵、全勇先、王小山……还有柴静、陈晓楠、冯唐、和菜头等人客串。”
“当时我没进饭局时,老六每次拿到菜单,不由分说便把每页菜单的第六道菜都点完,总是能把每个餐厅最难吃的菜点出来,这也是天赋。”
“他们说自从陈黑子入伙,伙食明显上一个新台阶,因此我被推举为饭局生活委员,每次局长老六负责张罗叫人,我负责选馆子点菜。”
“以前老男人饭局每周少则一次,多则四五次,凑一起吃饭喝酒互黑,漫无边际地探讨人生,就是不谈工作。”
“大家热络络坐在一起,吃口热乎儿的,有诉说,有倾听,有互相取暖,也有互黑互损,满满的真性情。”
陈晓卿怅然若失,叹息道:“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现在这些饭搭子创业的创业,结婚的结婚,我也搞出让人馋涎欲滴的舌尖,开始有一些高档饭局,饭局上有超级大咖,有顶级厨师,菜很高级,可就是吃得……”
“如坐针毡!”
这句话说到庄臣心眼里,与其无聊应酬,还不如独自享受美食,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每个人的肠胃实际都有一扇门,而钥匙正是童年时期父母长辈给咱们的食物编码。”
陈晓卿自嘲道:“十年前,我默默无闻,从不忘记吃喝;十年后,我火了,照样吃喝。吃着吃过上千次的延吉冷面,参加沉醉不知归路的老男人饭局,穿梭在人与人之间,在舌尖上寻找心中的故乡……”
“聊的怎么样?”郝保力推门进来,让梅嫂端上几道热菜,坐下招呼道:“哎,终于搞定完,在这里清净清净。”
指着一碗碗粥,对庄臣道:“这是梅家的招牌之一,鸳鸯鸡粥,快尝尝。”
庄臣接过青花瓷碗,里面鸡粥如同太极图,一半汤白胜雪,一半绿比翡翠,相生相惜。
喝一口,点评道:“所谓鸡粥,整碗没有一粒米。鸡肉熬最少一天一夜,烂成蓉状,再根据不同时令选择蔬菜,做成菜汁,调成太极图状。口感清淡,色香味俱全。”
“果然瞒不过你的舌头!”郝保力笑道:“梅先生登台演出之前,喜欢提前两个小时喝粥。临近演出不再吃饭,符合饱吹饿唱的标准。”
“袁枚的《随园食单》也有鸡粥,肥母鸡用刀将胸脯肉去皮,细刮或刨刀刨,不可斩,斩就不腻了。保留鸡肉的纤维不被破坏,然后与鸡的其他部分一起熬汤,加入细米粉、火腿末熬成粥。”
“久而久之养成三不三怕的饮食习惯:不喝酒,不吃内脏、不吃红烧肉之类太油腻东西。怕生痰,怕演出前后吃冷饮,怕热嗓子给哑了。”
“终其一生非常注意保护肺和嗓子,据说睡觉时也会含一片雪梨以养肺护嗓,吸肺火,第二天取出扔掉,丝毫不会马虎。”
看着庄臣和陈晓卿,调侃道:“怎么样?你们两个吃货打死也做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