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北泽的第一片雪,落在了十二月中旬。
北泽是一个多雪的地方,北泽的雪不是精致的,而是狂野的。每年冬天,都会纷纷扬扬下好几场大雪,每场又都洋洋洒洒下好几天。北泽的雪水汽含量很小,所以不重,很轻;不紧,很松散。下落的时候也不似雪粒般扑簌簌地坠落,落地即化,混成脏兮兮的冰泥。北泽的雪,像大团的柳絮,像最细最软、茸茸的鸟羽,团在一起,甚至不是一片一片,而是一团一团,立体地,飘摇着,旋转着,像撑着降落伞一样慢慢悠悠地落地。
江以林特别喜欢看雪,每次她都会站在空地上,仰头看着天。雪下在地上是晶莹的、皑白的,积起来是细细沙沙的,可仰头看它们下落的时候,却都是灰色的。江以林特别喜欢看一大朵一大朵的灰色的雪花飘飘摇摇,从天而降,她看着这些雪,心想它们都飞了多久,才飞到地面。它们好似空中的浮萍,来时无根,因为重力的吸引,就不远万里飞来。
一阵风吹过,扬起了地上的积雪,好似一抹白沙扬在空里,透过阳光,晶晶闪闪,发光粼粼。而也是这阵风,让原本要落在此处的雪花就飘到了别处,让原本要融于此堆雪的雪花就与别处的千堆雪相融,但它们也并不觉得身不由己,也不觉得可惜,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能够随遇而安本就是一件幸事。
那天晚上江以林坐在教室里,思绪万千。以往的晚自习,教室里都很吵,江以林每晚都要说好几次“不要说话啦”,大家才会安静下来。可每次也都只安静一会儿,就又开始讲话了。江以林很多时候也跟着讲,甚至带头讲,然后每次都在自己讲完了之后赶紧喊一声:“不要说话啦!”所以大家也不怎么听她的。经常范力杰走进教室,发现全班都在讲话,江以林也在扭着头跟后面的同学说笑,然后范力杰就揪着江以林的辫子,把她转过来。
但是那天晚上,教室里特别安静,没有人讲话,也没有人打闹,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坐着,都拿着笔,也都低着头,不知道是因为这场雪让这帮少不更事的年轻人突然悲感了起来,还是只是因为那晚的作业太多让大家无暇说笑,总之每个人,都默守在自己的世界里。
“好想出去看雪啊”,江以林在日记里写道。
突然,范力杰推门,快步走了进来,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了头。只见范力杰走到江以林跟前,江以林赶紧合上了日记本。以往,范力杰肯定是要逗一下江以林,问她在写什么,甚至直接夺过来看的,但是那晚范力杰没理会。他走过,弯下腰,凑近江以林说:“你有创可贴吗?”江以林愣了一下,打量了范力杰,发现他一直用右手按压着左手的手背,知道范力杰应该是受伤了,然后抬头看着范力杰说:“宿舍有。”“去拿。”江以林就起身了,快步走出教室,然后往宿舍跑去,范力杰也跟了出来。
江以林走出教学楼,外面还在下着大雪。白天的时候已经被大家清扫了几次了,现在又积了厚厚的一层。江以林顿了一秒钟,就赶快往宿舍跑,她很担心范力杰,那种担心是发自内心的,是像担心自己一样的。也像曾经,担心齐非一样。她噔噔噔爬上楼,找到创可贴,又噔噔噔跑下楼,范力杰这时候也到了楼下。“你打架了?”江以林递过创可贴说。范力杰没说话,接过创可贴转身坐在了公寓楼门前的台阶上。“有雪!”江以林提醒他,他没理,撕开了创可贴。江以林就也过来坐下了,从范力杰手里拿过了创可贴,让他伸过手来。“我自己来。”“伸过来。”当范力杰伸过来的时候,江以林的心咯噔跳了一下:范力杰的手背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肉带着血向两边外翻着,隐约都能看见骨头,江以林一下子别过了头去。“我就说我自己来啊。”说着,范力杰伸手去拿创可贴,江以林把手一缩,转过头来:“我来。”江以林反复打量着伤口,斟酌着怎么下手,小心翼翼地帮范力杰把创可贴贴上了。然后问范力杰:“你怎么搞的啊?你打架了?”范力杰不说话,掏出烟,叼在嘴里,点上。“你是老师诶!你还出去跟人打架?打成这样?”江以林觉得很不可思议,又一连串问了几句。范力杰只管看着眼前的雪哗哗地落,很慢又很深地吸着烟,江以林看着他,看了好久,就也转过了头,没再说话。
那晚两个人就在台阶上坐了好久,谁也没说话,范力杰的烟一根接一根,直到一包全抽完了,才起身离开。两个人把台阶上的雪都坐化了,裤子都湿了,范力杰在想着秦小艺,江以林想起了好久都没有想起过的齐非。
那晚之后,范力杰就和秦小艺复合了。
过了几天,江以林听到了一些传言,说她和范力杰的关系不一般,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说有同学看到她不上晚自习,而是偷偷地和范力杰坐在一起聊天,看雪,特别浪漫。而这些传言传到了四班同学的耳朵里,则又可以补充出很多细节,比如范力杰总喜欢逗江以林,江以林也敢跟范力杰耍脾气;比如范力杰在一个月期满之后,直接让江以林做了班长,都没有再经过投票;比如范力杰把班里所有的荣誉和奖励都优先给了江以林,其次再给别的同学;比如范力杰为了江以林,不管自己的前途,公然和年级主任作对;比如班里有一个男生给江以林写情书,范力杰发现后让这个男生上台大声朗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