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你可知爹爹为何成了这谕恩候?”
“是因为陛下感激昔年救命之恩?”李绾亲手为他斟上一杯六安瓜片,无芽也无梗,色泽宝绿,在白瓷茶盏中浮浮沉沉,像极了朝堂上的起落。
李昭指尖搭在杯沿儿上,感受热气熏腾,轻言道:“呵,若是真感激,许我一辈子荣华富贵也就罢了,何苦要拖我下水?”
“乐王和宁王虽然去了封地,可心思却从未断过,朝中得用的武将,仍是他们二人的旧部,虽有英国公压着,可英国公又与沈阁老搭着姻亲,陛下无可用之人。所以他需要我这个谕恩候,需要我去争取兵权。”
“我提着脑袋为他换来兵权,却仍要小心翼翼。若我敢去讨好沈阁老、英国公之流,那陛下第一个容不得我,阿绾可明白?”
李绾点了点头:“女儿明白了,爹如今只能做陛下的孤臣。所以谕恩侯府的女眷,也不该在京都权贵间做出逢迎之态。”
李昭讶然的看向女儿。这三年间,他娶了寿光县主,家里到处都是她的人,李昭一句心里话也不敢说。他分不清家中谁可信,谁不可信,只好通通不信。
如今老夫人和吴氏来了京都,她们二人李昭当然信得过。可无论是母亲,还是妻子,都是深宅妇人,与她们说朝堂上的事,无异于鸡同鸭讲,听也听不懂,只能让她们白白担心,李昭仍是把话憋在心中。
今日与女儿说起,本也没指望她能听懂,只当图个痛快,把一直以来藏着的话,倒出来罢了。
可没想到,他不过三言两语带过朝堂局势,女儿竟然真的听明白了。用一句孤臣点明了他如今处境,更看得清身处后宅,自己该如何去做。
李昭一时间激动起来,他向前探身,压低声音道:“那阿绾可知沈阁老与陛下的关系?”
“沈阁老是陛下的外祖。”
“那你就不好奇,他们二人为何势同水火?”
女孩儿仍在摆弄茶具,淡声道:“天家无父子,何况是外祖?”
李昭一愣,刚要解释给李绾听,就见女儿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笑道:“爹爹别说,让我猜猜。”
沈阁老名源,字一诺,出身寒微,乃是庆宣年间的状元,庆宣帝钦点其为御典编修,算是鲤鱼跃龙门了。他历经三朝,屹立不倒,还能爬到阁老的位置,必然是个聪明人。可若仔细看这人生平,就会发现,他身上虽然包裹着权臣的圆滑,可骨子里仍旧是读书人的清高,甚至是带着些自傲的。
史书上并未记载章和帝与沈源这位外祖关系如何,后人只能根据蛛丝马迹去猜测,李绾也曾猜过。
“我猜就因为是外祖,今上又要处处仰仗于他,所以倒忘了身为臣子该有的谦卑姿态,惹得那位不满?”女孩儿闲适的坐着,金色暮光染上她绝美的轮廓,竟有些不真实。
李昭呆愣半晌才道:“阿绾当真通透。朝堂上许多人都只当是沈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才跟陛下针尖儿对麦芒似得。可我和你想的一样,别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沈源就是真成了,又有何用?他自己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家中唯一独子又是个顶荒唐的。我看他没那胆子,就是得意过了头,忘了最简单的君是君臣是臣的道理,沈家早晚要出事。”
“他没那胆子,那爹呢?”
自从成了谕恩候,尝过了权势的味道,就再难以割舍。他偷偷拉拢军心,豢养死侍,甚至还握着最要紧的那张牌,也想过若是试一试,可否能如愿以偿?这是他最最隐秘的心思,他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可如今却被女儿点破。
李昭背心都被汗湿透,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烈,他听自己问道:“若是爹有呢?”
话出口才发现,那声音竟是抖得不成样子。
他藏着这份心思,从不敢去问女儿。是怕女儿透露太多,伤了寿元,也是怕听到那个让他失望的答案。
侯爷啊,从前的乘安县的李昭想也不敢想,如今做了侯爷,怎又奢望上了那个最尊崇的位置,是他癫狂了。
他一把按住女儿的手:“阿绾,你不用告诉爹。爹、爹只想问问你,若是我错了牵连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女孩儿妩媚的凤眼看向他,恍惚间竟像有睥睨天下的高傲气势:“爹本就是天命所授之人,怎么会错?爹只需按照本心去做,这山河日月......都将向您俯首。”
山河日月向他俯首,寓意不用明说,李昭只觉得热血奔腾,头脑嗡嗡作响,再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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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儿,您要给外甥女备礼物,让金玉楼的人送来样子给咱们挑就罢了,何苦自己跑一趟?”
“大姐后日就要回来了,如今挑样子做可来不及了,我还是亲自去看看,今日就买了才放心。”
正说着话,马车忽然急停下来,李绾一个踉跄,险些磕到头。
春蝉护住李绾,朝车外问道:“爹,怎么回事?”
吕忠高声道:“小姐没事吧?有人拦车这才急停了。”
“没事。”李绾挑开帘子看了看,马车前站着几个壮汉,身后还护着一台轿子,瞧着像是堵了路,“春蝉你去看看怎么回事,与人家好好说话。”
“嗳。”
街边酒肆中走出了五六个年轻男子,皆是一身锦袍,唯独走在最前的那人穿了身玄色布袍,袖子挽至肘间,露出手臂上饱满肌肉,和满满的花绣。一张脸虽生的极为俊朗,可气质凶恶,没人敢瞧他。来往行人们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