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鱼恩左右为难的时候,一言不发的裴宏泰,忽然无比郑重的问:“某有一言,不知侯爷肯听否?”
鱼恩知道裴宏泰在凤翔当了很多年的差,对于吐蕃的情况远比自己了解,这种人的意见他又怎会不听?当即示意裴宏泰大可直言不讳,自己洗耳恭听。
躬身行礼后,裴宏泰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裴某人虽是牙将,但也是读书人出身,对于用兵之道不敢妄言。某不敢劝说侯爷走哪条路,只能给侯爷讲解一下陇右的情况,希望能对侯爷有所帮助。”
“天宝灾乱以后,吐蕃虽然乘虚而入,但也只是攻占河西走廊而已,黄河以南的大部分地区还在朝廷手里。至于秦州等地,都是吐蕃逐步蚕食的结果。”
“蚕食?”
闻言鱼恩微微一愣,疑惑的问了一句。
“没错,就是蚕食。以河西走廊等地为根基,逐步向大唐推进。每攻取一地,必然道路尽毁,为的就是掐断此地与大唐的联系,让我大唐就是想出兵也是寸步难行。然后再休整此地与吐蕃的官道,派以重兵镇守,加强此地与吐蕃的联系。偶有收复的城镇,也是千疮百孔,不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筑,根本不可能固守。”
这番话非但没有为鱼恩解惑,反而让他的更不理解了,马上皱眉问:“再修一条路就好了,难道只因为没有路就任由吐蕃人肆虐,轻易放弃故土?”
“因为国力,天宝灾乱以后,大唐国力空虚至极,支撑打仗都变成奢侈,还怎能支撑一边打仗,一边恢复建城修路这种耗时耗力的繁重工程?”
紧接着,裴宏泰又给鱼恩讲了一个故事,一个无数热血男儿为了故土而奋进的故事。
这是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讲述的是大唐的山河故土。这也是一个凄惨的故事,讲述的是那些痛失祖国的百姓如何任人宰割。这还是一个励志的故事,讲述的是一方封疆大吏发愤图强夺回故土。这还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讲述的是好不容易收回的故土连千疮百孔的算不上,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的废墟。
曾经有人夺回过故土,可是城池,关隘,良田都化为齑粉和焦土,居住的百姓要么被强制迁徙,要么变成残缺的废物。再往里攻伐,好不容易可以见到千疮百孔的城池,可是敌人的援兵到了,为了免除被合围的危险,他不得不撤兵。至于收回的土地,虚弱不堪的朝廷无力再建城池,自然也没有办法镇守,只能任由吐蕃人纵横驰骋,变成大漠南北那样荒无人烟的牧区。
听完这个故事,鱼恩才猛然发现,吐蕃人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的多。他们通过破坏城池,造就了一大片真空带。这片真空带不仅隔绝了大唐与陇右的联系,还断送了大唐蚕食回来的可能。
鱼恩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两世为人的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睿智。裴宏泰只是稍加点醒,他就恍然大悟,原来摆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怎么收回故土,而是怎么守住打下来的领土。
想要打下一块领土,和想要守住一块领土之间天差地别。历史上汉族曾经无数次攻克漠北,可是哪一次都没有守住,这是为啥?
因为漠北的土地不适合耕种,支撑不起来城镇的发展。没有城镇镇守,还不是任由敌人来去自如?
要想守住,就必须有城池,有道路,有百姓,有生产。这些条件中无论哪一样,都是劳民伤财的东西,残破不堪的大唐能支撑的住么?
也正是因为裴宏泰这番话,鱼恩才知道为啥李德裕极力反对出兵。如果自己一口气打下整个陇右,朝廷反而没钱来建设的话,那么这块土地便是敌人来去自如的猎场。百姓不得已休养,生产不得已恢复,只能依靠朝廷不断地资助所残喘。到时候鱼恩收复的不是一块领土,而是朝廷一个沉重的包袱。
“裴某人只是想告诉侯爷一声,除非可以一鼓作气荡平高原,不然以大唐现在的国力来说,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能守住多少地方的好。”
经过裴宏泰的叙说,鱼恩终于知道,为何大唐会任由陇右陷落近百年的时间,原来问题的结症不是打不回来,只是因为没有城池以后守不住。
裴宏泰确实没给鱼恩什么建议,但是正是因为他这番话,鱼恩彻底放弃了李忠顺的想法。因为兵出兰州,三面为敌,一旦战事有所失利,自己的战果绝对保不住。鱼恩可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大唐的宿敌全是土鸡瓦狗,以自己手里这点兵力就能打的吐蕃人喘不过气来。
不只是鱼恩这么想,就连李忠顺本人也是这么想,只见他略带尴尬的说:“某以为,若是能顺利的拿下黄河以南,靠着地势固守,兵出兰州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李忠顺的话已经是服软了,感觉自己的路线并不可行。因为他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如果战事不利,从兰州出兵将守不住任何地方,得不到任何好处。不难看出,他也认为能巩固战果才是最好的选择,而没有狂妄的以为吐蕃人不堪一击。
借着李忠顺服软的机会,李牧马上顺势说:“供应咱们一直军队已经征调了朝廷与九道的军资,若是再让其它藩镇出兵,那物资该从哪出?到时候四处都需要建设,这么多劳役又该从哪里征调?”
“如果兵出秦州,就可以沿着官路古道去打。这条古道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是毕竟是修筑官道最合理的路线,到时候修起路来自然也是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