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心它半夜不要哭闹才好呀,这里离小娘子的卧房很近,她被吵醒了就爱骂人,唔……我给你点被褥吧,你把这篮子围起来,可以隔音。”
说着她蹦蹦跳跳地走了,直到抱着被褥和药再回来,安车才找着机会问一句此君姓名。
“哦,叫我梅见。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真好玩,像个米团,你等着,我有些东西要在小厨房烧掉。”说完又蹦跶走了。
待她再来,怀里从被褥换成了一大摞纸。二话不说就凑到炭盆前,一张张往里丢。安车蹲下身看那些纸张,一看,拦住她的手问,“这些能给我吗?”
那梅见吃了一惊,接着露出为难的神色,“唔,按理说,左右这些废纸都要烧掉,给你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呢……”
她也没说下去,兀自低头想了想,然后十分想得开的样子,点头说好,“只是,你自己留起来便罢了,别让旁人看见就好。”
她也不等安车许诺不会让旁人看见,便站起身掸了掸裙裾,对安车的道谢又是挥了挥手,“少了一件工作,我也快乐,皆大欢喜嘛。”
她说完就匆匆地走了,看那样子好像工作真不少。
安车值夜的第二晚,便不巧地撞见了主子。
彼时万籁正俱寂,旁边的小病号毫无征兆地醒了,开始委委屈屈地哼哼唧唧,一副想不好要不要哭的样子。安车忙使足了浑身解数去安慰,只盼着它不要真的哭起来,给它自己挣出必须关在篮子里的一宿。
好不容易小米团慢慢再度睡着,安车松了口气,检查过一圈后靠回墙边走神。他故意坐得不舒服些,以免自己睡着。
就这样熬到后半夜,他静静翻看梅见给她的那几摞废纸,都是祢和两日间习作的费稿。
里面有她默写的诗经和春秋,因为一字不差,也就没有了保留的必要,却方便地成了安车的收藏。也有习作文章的草稿。安车以往在祢氏书房“偷师”,一早便知道了那祢和是个不喜欢居于人下的,一向忽略她跟穆家小郎年岁有差的事实,从不喜欢在文章上被他们比下去。
至于她的庶出兄长祢直,则更是被她比得黯然失色,还要饱受她拐弯抹角的花式嘲笑。
如今安车看见了獾囊幻妗R黄文章她要打两通草稿,先粗后细地润色,两份草稿的空白处都密密麻麻标满了删改,就连“且”和“况”这样相近的字,她也换来换去改了三回,近乎多余。
写一篇文章花这番功夫,也难怪书房里少有人压得过她一头。不过,安车此刻在意的却不是此君的争强好胜之心,而是她稿纸里最多的成分——练字的帖子。
她的书法习作多是楷书和隶书,两日的习作里只有半张小篆——那字体,同安车胸前的字条相近得不合理……
这字条不是祢和所写的,就是一个跟她有着极其相似字体的人。如此相似,只可能是这两人的字同出一宗。
安车再次仔细观察祢和的小篆,心道,所谓不合理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合理。
小篆这么古老的书体,留下的范本本来就少得可怜。学习小篆的人,大多都是把李斯的《仓颉篇》和赵高的《爰历篇》当作范本,追求形似,两人的字迹相像也只能说明他俩学得认真而已。
安车一直在琢磨为什么这人选择小篆跟自己交流。忽然间,他又有了新的猜测。
如今已经鲜有人用小篆,留纸条的人若说是惯用小篆,实在不大可能。他特意选这个书体,会不会是这个书体的变形极少,难以辨认笔迹?由此猜度,莫不是自己认得出他惯用的字迹?
这样符合条件的人在金城寥寥无几……
安车目光倏地射向门口,只听那厨房的门悠悠地发出“吱嘎”的一响。
那开门声丝丝绵绵的,很不利索,显示开门的人十分犹疑。安车下意识地收起手边的纸,抬眼,见门边一人正疑惑地望过来,正是祢和。
她草草披着一件外衣,散发赤足,因为面色苍白,显得眼睛尤其黑且大,吃惊一样地问安车,“怎么是你?”
安车只能将自己代为照管小厨房的事由给她说了一回。
祢和好像没怎么听进去,胡乱点了点头,进来道,“我以为是周嬷嬷在这里。我本来想叫梅见,但是她睡得太沉叫不起来,实在是岂有此理。”
她自己明白此举不妥,因此有点刻意要解释自己为什么半夜跑出来。
“我胃痛得厉害,给我一杯热水。周嬷嬷有交待她把我的药放在哪了吗?”
安车想起梅见的嘱咐,翻找一番揪出一个小瓶子,祢和如蒙大赦,一把拿过瓶子倒出一粒丸药,放进热水里,目光又四下逡巡,因忍受疼痛而不耐烦。
安车取出一只勺子,接过她的碗帮她把丸药搅化,祢和靠在墙上盯着勺子一下一下,目光殷殷。
安车道,“一剂丸药下去胃痛便停止?这听起来不像神医,倒像是治标不治本。”
祢和闭目摇了摇头,“易地而处你便知道,能治标已经很好了,而且你怎么总在管闲事。”
看她样子真的很难受。小小年纪,在无微不至的照料下竟被照料出如此严重的胃疾?
安车由不得不觉得蹊跷。
他道,“你该看过黄帝内经吧?养胃之法,只不吃生凉远远不够。我娘也有这个毛病,后来她每日练五禽戏,效果不错。”
祢和揉着胃蹙眉,“邻家失火,你不去救火,反倒站在门口叨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