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时,没有人察觉到老太太刹那的抵触,但是若萤却感受真切。
就像是被毒蛇蹭到了,老太太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的镇定于这一刻失去了效力。
她发誓,面前的这个所谓的孙子,乃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对方虽然微笑如春,但不知为什么,老太太觉得自己的脊梁骨上嗖嗖地冒着冷气。
也如同方才钟若芝的反应,她想推开对方的触摸,却不能够。那只小手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力量,却像是一只铁抓,牢牢地扣紧她的五指。
较量如电光火石,只在刹那便已分出高下。
老太太胆颤心寒。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走夜路遇上了“鬼打墙”,害怕,却无可奈何,那份惊恐只能生生吞下。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就像是身处漩涡之中,所有的挣扎只能增加恐惧与失望。
她无法躲闪,而且她相信,对方已经吃准了这一点。
那笑靥如花、神情款款,叫人怎忍拒绝?
作为家中的尊者,对待儿孙理当一视同仁。就算小辈有不是,恰当的做法也只能是宽厚仁慈。
她若是冷待这个孩子,就等于是不给三房好脸。
她的躲闪,势必会在这花厅里掀起轩然大波。
儿媳们会怎么想?怎么看待她?怎么看待她和三房的关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就算再烦气三房,也不会傻到将真实心意表达出来。
她很清楚,今天的三房已不同于往昔。大英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她,要她小心防范。说三房出混蛋,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反咬一口。
起初,她很不以为然。她自信很了解自己的三儿子和儿媳妇了。老三虽然混帐,却没有胆子,稍稍一吓唬就变成软脚虾。
叶氏呢?一个要强的女人,要强的个性虽然为她赢得了不少的好评与尊敬,但也成为了她的负担。
正因为要面子,所以,内里再怎么缭乱不堪,面上都不会表现出来。把握住这一点,就能让这个女人打落牙齿也只能和泪吞。
三房的几个孩子当中,老太太觉得,她唯一看不懂的就是这个突然由四娘变成了四郎的家伙了。
所谓的孩子,因心性不全,往往喜怒无常、朝秦暮楚。但因其本性单纯,却都是极好糊弄的。
而眼前这个却不同。
四郎在想些什么、想要什么,老太太看不出也猜不到。这种感觉,一如黑暗中伸出手去,抓住的却只有无尽的暗与空。
她被困在那双眼睛里,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孩子,不论是眉眼还是长相,全都陌生得令她眩晕。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那样的目光,从中看不到任何东西:明暗、是非、好恶、喜怒……
因为莫名其妙,这使得那嘴角的微笑源源不断地透出几分虚幻飘忽。
她不认为那笑容发自肺腑,她不承认自己已经衰老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几十年的风雨历练不是毫无所得的。
她现在很怀疑,在对方的心目当中,包括她、包括整个钟家,都是被蔑视的存在。
如果不是出于蔑视,焉能做出状告亲祖的逆天之举?
大英说的对,三房不可轻视,三房最可怕的正是这个有着“拼命四郎”之称的人。
不光有勇,还有谋。这才是最危险的。
而她和这个家,却对其轻视了那么多年!
因为轻视,所以都不知道他是在几时读到了一肚子的学问,居然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弄了个秀才的身份。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她根本就不肯相信!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那一刻,觉得自己就像是体现傀儡一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读书多的人,心眼儿必然是少不了的,这个道理,竟然也是在一切皆成定局之后,方才领悟到。
一个几十岁的人,却被个孩子轻松骗了那么多年,这是何等的耻辱!
而这会儿对方却在跟她情真意切地谈什么“家国抱负”、“光宗耀祖”,然则她该相信么?
应该相信这个陌生的人么?
老太太恍了下神,莫名地回想起“清音院”的那场大火了。
冯家的那个死丫头一把火险些毁掉半个钟氏祖产,当时所有人都着急往外跑,生怕给火星烫到。
而这个孩子是怎么做的呢?
他一没有袖手旁观,二不曾急于保命,反而一个人冲进火场里妄图火中取栗。
也许是某种预感,当时的她关注的既不是冯恬的安危,也不是救人者的结果,而是——
听说在冲进去之前,四郎往自己的身上倒了一盆冷水。
就是这个寻常得极易被人忽略的动作,却让老太太不自在了很久。
俗话说的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这孩子,太能干了。不但泼辣、决绝,关键时刻反应机敏,放眼钟家上上下下几代人,还有谁能够做到!
老天尚且都会嫉妒英才,况她一个凡间老人!
不要怨她偏心,要怪就怪自己太能、抢夺了别人该有的光芒!
她似乎找到了自己不喜三房的原因。
正因为打怵这个神秘莫测的孩子,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抗拒来自三房的任何亲近。
面对未知的事物,世间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保持距离与警惕吧?
“你想跟祖母说什么?”
当身体无法自主,幸好还有语言可为盾牌。
若萤的笑容像是花朵,又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