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想说,老太太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家中的这些哥儿姐儿,个个都这么努力上进,可不是老太太和钟家的福气?老太太兴许还不知道吧?不止一个算命的说,孙儿有朝一日必将成为人上人。老太太,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活得长久一些,等孙儿给你挣个乡君县君或者是老诰命。你说好不好?”
“好,好……”
所有人都听到了老太太的颤抖,如风中树叶一般,仿佛下一秒便会随风远逝。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尤其是对于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
座中的妇人们终于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纷纷起身阻止那一老一少的进一步攀谈。
“若萤,你这孩子怎一点规矩也没有!”
叶氏当时就变了脸色。
在别人看来,她是为自家孩子的冒失而生气,实际原因却只有她自己清楚。
毕竟是自己生养的,她看得出来,若萤今天的反常举动暗含着怒气、戾气和杀气。
她不知道原因,但却十分明白,这种行为是极其危险的。
假如说今天大爷在场,他会作何应对,这让叶氏想起来就禁不住浑身冒冷汗。
所以,必须在擦枪走火前阻止若萤。
与此同时,察觉到事情不妙的还有红蓝。
如果这是在家里,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冲过去,将小主人拉离危机,但眼下不成。
作为下人,她甚至没有在一群主子面前置喙的权利。
但是她却有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
“四爷,时间到了,该服药了……”
……
叶氏不放心,让红蓝一直将若萤送出后门。
见左右无人,红蓝小心地问出叶氏的不安:“刚刚四爷说的,可是真心话?”
若萤冷然道:“莫非三娘以为我在开玩笑?”
“那倒不是……只是四爷以前从来不这样……”
不与老宅里的人亲近,也从不谈什么志向抱负。而今天四爷的表现,就像是个邀宠献媚的孩子,素日的冷静与疏离大打折扣。
别人是否会起疑还在其次,重要的是——
四爷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萤微微侧目,反问道:“有什么不对么?都是钟氏子孙,谁比谁差?以前不说这种话,是因为没有资格。此一时,彼一时,人总是会变的,不是么?”
“四爷觉得这么做,老太太她们会尽释前嫌吗?”
回答如瓦上薄霜,清冷彻骨:“能放心是造化,放不下,就只好委屈她们继续进退两难、寝食不安了。”
这话杀气腾腾,当时就封住了红蓝的嘴。
同样不敢吱声的还有腊月。
夜太黑、风太急、步子太快,种种压迫袭来,使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仿佛前方埋着地火雷,再往前一步,就是天崩地裂死无全尸。
腊月知道,要想避免发生这种灾难,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而后,他瞧见了道中央的一个黑影。
在他的那声“敏公子”出口的刹那,疾行中的若萤果然顿挫了一下。但旋即她又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直通通地走过去。
被撞得原地打了个踉跄的朴时敏居然一声也不吭。
他异常的沉默就像是暗黑中的眼睛,有着洞悉万物的力量。
但他说出的话,却轻飘的像一片飞羽:“你……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哦……”木讷伴随着迟疑不决,是他一贯的、自以为是的明哲保身之法,“我这不是怕你生气么……”
他的辩解当时就遭到了驳斥。
暗中的腊月和北斗都吓坏了,因为他们从没见过如此盛怒的四郎。
“你当我白痴呢,是吧,朴时敏!”她呼名叫姓毫不客气,“成天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就给我使劲地装吧!能走阴阳了不起是不是?手握着别人的生死很得意是不是?看别人蒙在鼓里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觉得真是一出绝妙好戏是不是?说好的同生共死休戚与共敢情都是鬼话?你既听得懂鬼话,自然也会说鬼话,是么?我留你在身边是为了什么?你留在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我对你坚信不疑,你呢?你就继续瞒着吧,瞒到我闭眼的那一刻,再给我一个清楚明白,是吧?有用么?你以为小爷我稀罕么?!”
黑暗中,朴时敏的抽噎不出所料地响起来。
要搁在平时,包括若萤在内,定会心疼地安抚他、逗弄他,但是今天这一招好象失效了。
若萤根本没给他潸然落泪的机会,一声断喝差点没吓掉他下巴。
“闭上嘴!你敢哭一声试试!你真以为我不敢揍你是不是!”
“四爷、四爷,你慢点儿走,小心绊倒……”
腊月心下长长地叹口气,回望一眼被遗弃在道旁的可怜的敏公子,耳听得小主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神一凛,赶忙拔脚跟上。
星夜沉沉,山路蜿蜒像是无止境的悲愤。
整个世界激荡着霜雪与烈焰,忽冷忽热充斥着走投无路的绝望。
自我放逐的身心如同断线的纸鸢,在山穷水尽处折戟沉沙。
那个怀抱是有备而来,因而便没有一丝的慌乱不堪。倒是若萤,一滞之后,直至鼻端拂过兰香隐隐,方才恍然醒悟到自己身在何处、所遇何人。
紧紧跟踪在身后的魍魉魑魅如遇朝阳,倏然消散。背负重重枷锁的她就此颓然倒下,出于一种报复之情、狠狠地环住那座屏障。
这一刻,她一心想要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