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柏生因为出急诊,并不在药局里。
前面只一个医士坐堂,静言在后面的小院子里整理药材。
制作蚊香所需的几味药草已经碾成碎末,集中装在一口半截破缸里。
院中的砖灶上安着一口破锅,北斗正在烧火,无患则守在锅沿上熬江湖。
腊月抽了抽鼻子,叫声“好香”,砸吧了两下嘴。
无患请他随便喝:“好东西呢,里头加了料,管饱充饥。”
腊月嗤之以鼻:“谢你了!你对哥这么好,哥保准记着你一辈子。”
两个人斗着嘴,手上却没闲着。即刻撸起袖子来准备和料、倒模。
地砖已经清扫干净。等压好的蚊香排满地,稍稍晾晒一会儿,就在上面铺上木板定型。
等到干透了,一圈圈地收拾起来码好、装箱,每十圈附带一个铁皮盘子,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若萤见没有插手的空挡,便去树下的摇椅上躺下。
地上铺着草席,朴时敏正自己跟自己下棋。看见她过来,便问有没有事。
“能有什么事?”只要他一开口,若萤就不会往好处想。
朴时敏却又闪烁其词了:“最好是没有。就算有事,你最好记得:潜龙勿用。”
“龙寝矣而不阳,时至矣而不出,可谓寝矣。大人安佚矣而不朝,在廷,亦犹龙之寝也。其行淢而不可用也,故曰‘寝龙勿用’。”若萤不禁微哂,“就这么一亩三分地,还能折腾出个什么花样来呢……”
朴时敏嘟嘴垂眼,没有接腔。
若萤酌量他的态度,怀疑即便会有意外发生,恐怕也无伤性命,因此,也便懒得搭理他,顺手拾起近旁小桌子上的一本医书,漫不经心地浏览着。
当惊觉到时间不早了的时候,猛然睁眼,却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
见她醒来,对面的静言微微笑了笑。
“活都干完了?”若萤揉揉眼。
“嗯。”
腊月因为临时有事,跑回家去了。无患掇着簸箕检点药材,两条麻袋上晾着些川贝、桔梗、甘草,院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静言起身走到檐下拾起铜盆,自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取下搭绠上的手巾,浸湿了,拧干,递给若萤。
擦过脸的若萤顿感清爽许多。
“要回去吗?我送你。”他看了看仍旧沉湎于棋局中的朴时敏。
若萤笑了:“不用这么麻烦吧。就这么几步远,总不至于埋伏着杀手吧?”
静言的神情随即一黯。
若萤立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
他所惧怕的,她却轻描淡写,这也未免太无情了。
她捉住他的手指,诚恳致歉:“这玩笑好像过头了呢……”
其实,她一直不曾放松警惕。人红是非多,并非孤立而存在的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牵涉到利害关系。
只要牵扯到利害,就必然存在着输赢成败以及是非善恶。
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心存侥幸是对自己极不负责任的姑息。
她近来时常做梦,梦见那双眼睛、明明很熟悉,却陌生得如同初见。
“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命……”
“想不到的事,暂时就不要去想。”说草药,“这个拿回去炖汤吃,可以安神宁心。没有太大的味道,应该能吃得下去。”
若萤顺势握住他的手:“很多事没有及早告知,静言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若萤有若萤的考量。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的,我不急。”
“我只是怕你们担心。你要相信我,绝没有恶意。能够自己承担的,尽量自己承担,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是为人的本分。”
静言的手便紧了一紧,有些话不便说,但若萤却已然明了。
“假如真是个男人,有所担当是必须的。女孩子嘛,只要可爱温柔一些,自然就会有人保护负责。世人都说,太要强的女子注定会活得很辛苦。可究竟苦不苦,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你可以对我更放心、更信任一些的。我从未觉得这是一种负累,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身后有那么多人宠爱呵护,已经足够幸运了。同情什么的完全没必要,要打心底视我为兄弟,如此才好……”
他不是个没有主见的,而她亦不甘受人摆布,如此各执己见的两个人若想长久相处,那种绝对的拥有和把握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彼此之间需留出周旋的余地,方能相看两不厌。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有了这样的觉悟,故而记忆中的静言总是如同一副画卷,即使流传于红尘之间,也能够始终保有能够千古不灭的美景。
胜景不必握固在手,但只用心铭记,便足以寄情其中、流连不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这对于一贯信奉活在当下的她而言,足够了。
“杜先生这阵子可有信来?说什么了?”
静言点点头:“还是老样子。”
“又是管家代笔?”
“嗯。”
“他倒是给我亲笔写了半张纸。平时那么唠叨的一个人,没想到竟是个惜墨如金的。兴许他已经料到我别有居心吧?改天吃不上饭了,我绝对会拿他的书信兑换粮食去。市面上多少人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想收他的字呢。”
静言笑了:“你都能想到的,他一定也能想得到。”
“你不问他信里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要我好自为之。你说,这算是警告吧?我猜老头子八成还在生气。我可不管他高兴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