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水边,只有十步,这期间,若萤的心里却是千回百转。
杜老头儿想跟她说什么?
三年了,他一直无视她,把她当成丫头使唤。而她,也几乎不曾怎么跟他说过话。
是不是觉得她现在不一样了?打算拷问她?
只是这么做有意思吗?人总是会长大的。昨天还是花蕾,一夜之后,就绽放鲜艳,这很正常啊。
如果是跟她谈静言的事儿,那么她会很有兴趣的。
不过,管他呢。只有交流才能碰撞出火花来,也才能彼此了解,这没什么不好。
杜先生支楞着耳朵,仔细辨别着身后的脚步声。从沉着到闲散,这丫头的心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起伏变化?
他很好奇。
若萤停在一棵枫树下,拈起一片枫叶,一只眼打量着细细的叶脉,一只眼觑着水边的老头子。
她决定了,你不动,我不动。在没有搞清楚状况前,一切谨慎为妙。
在苦等不闻动静之后,杜先生忽然自言自语道:“昔日姜太公渭滨垂竿,心不在焉。老头儿却是一心一意,只为一顿鱼汤。鱼儿鱼儿,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这一番深情厚意啊。”
换成一般小娃娃,听到这种孩子气的话,要么会失笑,要么干脆跑过来察看,看是否真有鱼儿能听得懂人话。
可是身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上钩?
杜先生决定换个方式,遂板着脸、沉声道:“你没有要说的吗?还是说,又在盘算什么鬼主意?”
这话就很伤人了。
若是沉不住气的,肯定要跳起来反驳、抗辩。
可身后仍旧一丝动静也无。
杜先生实在忍不住了,扭头去看。
只见那孩子一手负后,一叶青枫半遮了口鼻,单只露出一对眼眸,越过他投撒在翠绿的水面上。
高阳昭昭,波光粼粼,宛若流金泻银,光华四射。
好看固然好看,但是不会闪得眼睛疼吗?
或者说,她的心根本就不在那上头?
一个懂得“兵者,诡道”的人,岂会只看事物的表面。
倘若她是这种人,倒是有些意思呢。
“天地之大,托日月以为光。眼乃人一身之日月。寐则神处于心,寤则神依于眼。”
若萤忍住了没有笑出来。
这老头子还真会开场,居然用相术忽悠人。
要知道,这一招虽然拙劣,但事实上,很少有人会不为之心动的。这就好像是走在大街上,有个自称是神相的突然叫住你,并冲着你云里雾里地摆活。当此时,一般人都会驻足聆听的。
准不准,总要听了后才能判断不是!
“神在眼,眼恶则伤和。神不欲惊,惊则损寿;神不欲急,急则多惧。神贵则隐,然望之有畏,服之心近,则神喜就之,则为贵。……
上视高贵,下视阴毒,远视贤,近视愚,平视德,高视激,低视狠,斜视盗,乱视淫,猛视暴。宋时王安石牛目虎顾,视物如射,意行直前,敢当天下事。……
又,陈莹中尝入朝,久立班上,御朝差晚,杲日照耀。蔡京注目视日久,不瞬。莹中私谓同省曰:此公视日不瞬,真贵人也。……小丫头,我老头子眼拙,这些年竟是错把鸿鹄错看成燕雀了……”
这是恭维吗?
当然不是!
这可是最隐晦曲折的攻心战术。看过捕雀抓老鼠的吧?要想猎物上当,总得投其所好,摆上吃食不是!
若萤一动不动,心里只管暗笑。
“行了,别绷着了。用‘大智若愚’来形容你,算抬举你了。全天下的人都给你骗死了,还不满意?打算连老头子也算进去?省省吧,老头子还没糊涂到那个程度。”
杜先生有种想要挠墙皮的冲动。
从前都是他绷着,人家求爷告奶地请他开口。现在倒好,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头发都要揪光了,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然跟没听见一样!
真叫他浑身虱子不知道该挠哪儿,满身窟窿出不来气。
“拼命四郎?哈!你娘听到这个称呼,怕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嘛!”
怀柔之策行不通,杜先生只有选择强硬手段。
可一刺再刺,那孩子仍旧不做表态。
如果不是真傻了,那就是定力太深了。
问题是,她贼得要命,不但贼,还很不厚道。
杜先生扭头使劲地瞅她,心里开始有所动摇,开始怀疑莫非是自己想多了?一切不过是巧合或偶然,而事实上,这孩子根本听不懂他的暗示?
她没有他想的那么神奇了不得?
“咚咚!”
钓钩在水面上跳了两下,把她专注着的那一片迷离敲得稀碎。
杜先生愤怒了,能够表达他此刻心情的,就只剩下市井气息浓郁的嘲讽了:“钟若萤,你耳朵没聋吧?老人家跟你说话,你就这个态度?你爹娘平时都是这么教的?”
这就沉不住气了吗?上了年纪的人,真像是个孩子啊。
若萤踱到近旁,捡了块干地儿,跏趺而坐,漫然地扫他一眼,不痛不痒道:“我娘成天操心怎么能让一家子别饿着、光着,顾不上这些事儿。”
“胡说!”见她顶嘴,杜先生气得鼻子都歪了,“她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些小孩子真是一点也不能体谅父母的难处啊。
“哦——”
像是戏台上的吟唱,悠长的尾音拖得杜先生心肝乱颤、背心发冷、头皮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