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暗中叹口气,心想这老人家真是成精了的老蚌,死活撬不动嘴巴。
“你那么自私,把自己的清闲建筑在别人的烦恼之上。我怎么能跟你同流合污呢?我是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说。你不说,不是怕伤害到别人,恰恰相反,你怕自己会受挫受伤。”
“你不明白……”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你若是执意要将心事带进棺材里,谁也拦不住。但是,你得承认,在某些时候,你确实呆板了些。既然已经到了倚老卖老的年纪,为什么就不会好好利用这个大便宜呢?说错了怕什么?最多说你老糊涂了,哪个敢同你计较?就算有心要跟你争竞个高下,还怕把你老气出个好歹来呢。”
“你让我耍无赖?跟你似的?”
“你老竟然要跟我一个小娃娃相提并论?山居数年,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你这么牙尖嘴利,别人知道吗?”
“揭穿别人的秘密就跟穷汉捡了个毛驴似的,总是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老若是有这个想法,尽可以去实施。第一个要告诉谁呢?我娘吗?”
杜先生的脸色刷地就变得苍白了,目光仓皇无所适从。
若萤装作没有看到,自顾道:“也许你说的对,我就是个邪门儿的。要不是因为我娘,我才懒得理你。你也不用担心,你跟我娘之间,不管发生过什么,只要我娘尚能承受,我就懒得计较。我跟你们是不一样的,不会跟既往过不去。世上没有后悔药,这么蠢的事,不用算上我这一份。”
杜先生瓮声瓮气道:“什么叫‘发生过什么’?没那回事!小孩子别瞎寻思。”
若萤轻笑了一声:“那最好!既然跟我娘没什么关系,你爱咋样就咋样吧。总归别死在我们这块地上,拖累我们就好。”
说完,转身就走。
杜先生倒是愣住了。
开始听她言语迫切,只倒是要一门心思套出他的隐私。东拉西扯这么久,言辞之锋利、指摘之痛切,简直能把死人给说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结果,他这边正当矛盾激烈时,她居然说走就走。
简直像是不良子弟沿街随意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你、你就这么对待一个病人?”杜先生急了。
若萤拉开房门,望天喟叹:“你那病,从心上就坏了,医不好了。”
“大过年的,你就这么忍心诅咒一个可怜的老头子?”
“可怜?当着我的面,你好意思说这种话?一个荣华富贵都享受过无数的人,有资格说这种话?”
杜先生开始乱哼哼了:“不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世道坏了,小毛孩子都不敬老了……”
“你老别跟我装糊涂。送你一句话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门,砰地一声给掼上了。
屋子里瞬间陷入静默。
“你是个不知足的。”
若萤立在阶下,沉声道:“也是个不懂得体恤人的。你只怪我不够温和,想必是你已经习惯了前呼后拥的驯顺迁就,因此,一点针芒就让你浑身难受。我不知道你从前做过什么,但是老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今日这般为难,必定是当初有愧于心。当初必定是伤害了谁吧?
我能说,其实你老伤害的人,多了去了。你还不知道吧?就你身边的、最亲的,扪心自问,你是否尽到了心?是否当真爱惜过?那些横眉冷对、恶语相向,究竟会给人留下怎样的创伤?
驯服野兽尚且需要美食诱饵与皮鞭大棒并举。你老叱咤官场那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吧?
因为别人会威胁到你的安全,所以才会倾注心力应对。结果耗尽了自己的真心和真情,从而即使是面对亲人,也不再有温情了,是吗?
因为算准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忤逆你或者是抛弃你,所以,才会以为他们会无知无觉地接下你所有的负面情绪,是吗?你是不是以为,那些宽容与敬爱是无穷无尽的?你老该不会是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老话吧?久病床前无孝子。
你以为日月星辰都要围着你转吗?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只想过你的飞黄腾达能给他们带来荣耀,可是,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是否当真了解?你为他们想过多少?又为他们做过什么?没有想过吧?觉得无所谓吧?
吝啬得连个笑容也不给连句鼓励的话也没有,也就罢了。我只说你这个人可恶,不值得可怜,确实!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鼓动今上改了取仕之道?仅仅是因为一对情投意合的眷侣违背了你的意愿,就要拿千千万万医户少年的前程来陪葬?你何其忍心!事到如今,你一点也不觉得后悔吗?
世上有多少人恨不能食你肉、寝你骨,这种事,真的可以假装不存在吗?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些话吧?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总有些人,那些最爱你的人,即使是欺骗,都饱含着善意,你知道吗?……”
后头的话被一把温香覆住。
泠泠的薄苦自后一圈圈包裹了她。
短暂的失神之后,是心跳不可遏止地加速。
在她再也想不到的时刻,他姗姗而至,宛若信步游目间不经意闯入眼帘的美景,令人喜不自禁。
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上弦清清,拖曳出并影迤逦若即若离藕断丝连。
柏木森森,擎起白雪皑皑掩映了心绪起伏欲言又止。
良久——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