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开口了,说话时腔调还是一如当日的奇异,音节囫囵,舌头卷得厉害,“方才给大伙儿变了个火龙吐珠,现在给大家变个隔空取物吧。等幻戏开始的时候,人群里会有一个人身上少了一样东西,请大家看好。”
幻戏之类,不过是障人耳目之法,何喜倒不觉得如何新奇。倒是身边小竹子,跟着人群一起爆发出欢呼,又往死里拍着两只小肥爪子,一副期待万分的样子。
变幻戏的男人从场中央往外走,不时在观众面前停留下来。他一来跟前,有的观众就浑身警惕,捂紧了钱包,也有些小姑娘,红着一张小脸避开他的目光。
最后,男人在场子对面站定,恰好是距离何喜最远的距离,他手指微捻,指间生花,花瓣复杂华美,被他托在两指之间,引得众人又一阵惊呼。他这才悠悠转身,对上了何喜,目光似乎要穿过遮挡严实的幕帽,一举看到她眼里。
何喜只看见他打了个响指,指间所托的鲜花霎时四分五裂,花瓣纷纷洒洒,零落入地。下一刻,额前敏感地一凉,似乎是幕帽的前纱从额前轻飘飘拂过,她心里一凉,手慌忙探出去,然而不出所料地抓了个空。
场子里变幻戏的男人右手持着那张雪白的幕帽,半贴到胸前,略一俯腰,行了个草原上的半礼。那双碧瞳里堆叠起重重笑意,遥遥看来,在看到何喜的时候眼中笑意顿时凝了一半。
与此同时,人群之中也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她额头……”
“天啊,那是什么,好恶心……”
“有点像打金印啊……”
“确实,你看那个字,像不像娼。”
……
一句接着一句,像是巨锤砸进耳里,从两耳蔓延向脑中,引起一身恐惧的战栗。她僵立原地,感觉到周身的血仿佛都凉了,不再奔腾,不再活动。一刹那间,她垂下眼去,目光在地上逡巡,很想即刻找到一个地洞,最好从此入地三尺,让这些窥探的、鄙夷的视线再也看不到她。
如此形秽,不等我自惭,世上早有诸多等着口诛笔伐的人了。
小竹子火起了,叉腰骂道:“你们他娘的胡嚼什么呢!”
王述眼神沉下来,看向那变幻戏的男人时带出了几分杀气,他手臂高抬,正要挡住何喜。
此时此刻,那变幻戏的男人右手持着幕帽,疾步朝何喜走过来,幕帽被走动时引起的风带得飘然,他左手两指一击,打出了第二声响指。
众人惊呼声又起,高涨了许多。
“快看,快看!”
“真是玄妙神奇!”
“好好看!”
……
小竹子后知后觉抬头看何喜,半晌呆呆道:“姐姐,你额头长草了唉……”
只见随着男人的响指声落,何喜额上的刺字渐渐扭曲变形,甚至交织延伸。不多时,像梦幻虚影终于在尘世灯火里显现出绮丽轮廓一样:她额上原先狰狞的刺字消失在蔓延的藤蔓之中,那藤蔓仿佛镌刻许久的,在辉煌灯火之下,呈现出一片古朴质然的墨青色。
如此蓬勃狂野的图案出现在娇柔的闺阁女子身上,仿佛花上虎嗅,两相对比,震撼至极。
惊呼声此起彼伏。
在这一片嘈杂的声音之中,变幻戏的男人来到何喜跟前,他人高马大,比起王述也不逞多让,碧瞳里满是歉意,“方才为了热场子,先在姑娘额上添了两字,还望姑娘不要生气。”
何喜愣愣的,没说话。
人群里讨论声又起。
“原来那先前的字也是幻戏啊。”
“哇,好厉害的!我还以为是打的金印。”
……
碧瞳男人半跪下来,仰起脸看她,草原之上,没有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说法,他错了,就应该用最大的礼数表达歉意。因为仰望的姿势,灯火阑珊处。他鬓旁的碧珠悠悠一动,发光似的捉人眼球。
他递出去雪白的幕帽,眼中含笑,目光从何喜的额头往下,对上了她的眼睛,“我叫朔望,帽子还给佳人,并献上我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