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喜刚欲伸手接过幕帽,身边的王述抢先一步出手。王述从朔望手里接过幕帽,他冰冷的眼神和地上半跪的朔望对视,对视了不过一瞬便又立刻分开。
轻飘飘的幕帽再次罩了下来,眼前视野一暗,外面的灯光透过幕帽的前纱穿进来,显得柔和了几分。何喜抬手,紧紧按住失而复得的幕帽,暗地里喘了口气,总算找回了点安全感。她一只手按了按幕帽,另一之手却抬上去,抬到额心的高度,试探着摸了摸。一触之下,指尖触感粗糙,手指缓缓划过,一棱棱的血痂还在。
幻术,障人耳目尔。
她了然,但心里终究存了股不可言说的失望,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但方才众人惊艳的神色,给了她那么一丁点的希望,多么希望眼前这位真的就是位世外高人,仅凭指间妙法,就能将她拯救出这耻辱的刑罚之中。
但指尖血痂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示着她,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梦幻泡影,障人耳目,博众人一惊一笑而已。她此前些微有点耳闻,鄂多敏有巫固一派,早前专营族内祭祀通灵的大事,后来渐渐没落,逐渐演变出了幻戏师。
指尖无根生花都可,在她额上绘点图腾,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了。何喜收回目光,没说话,拉了拉王述的衣袖,示意他可以走了。
王述转身之前,最后看了那朔望一眼,来自鄂多敏的幻戏师已经从半跪的姿态里起身了,正站着目视他们离去,一见王述回头看他,嘴角一弯,噙出几分礼貌的笑意。
王述回转过头,眼里若有所思。
此前他遍访名医,搜求名药,只为能够将何喜额上的金印淡化。但今夜共游灯市,有惊无险之外,还是有些收获的,他脑中渐渐升起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想法。
眼前浮现出刚才昙花一现于何喜额上的狂放图腾,他心中明镜似地猛地一亮,原来是他此前思路过窄了,一直在牛角尖里徜徉。若是换个角度想,这金印,并不是非消不可。
回了府,小竹子连连打哈欠,显然是困了。丫头上来抱了她下去,阿难替她提着大鱼灯笼,一同走了。
何喜提着那盏兔子灯,一路走来,兔子灯笼里面的蜡烛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等二人到了长廊上,顺着廊子走的时候,灯笼内发出的烛光颤颤巍巍的,再过一会儿,颓然熄灭了。
她顺着廊子,一路穿进了水榭之中,坐了下来,两只腿支出来,罗裙之下绣鞋飘荡,鞋面上点缀的米珠发着柔和的光。
咯吱一声,她打开了窗子。
夜风拂过,有凤尾森森。从王述的角度看去,她的额头隐藏在漆黑暗影之中,唯有一泓月光漏窗而来,从眉心一路淌向鼻尖,勾勒得那玉柱瑶骨似的鼻线犹如天作。
若搁以前的王述看来,是绝对无法忍受女子如此坐姿的,但此时此刻,忽然不想多言,只默默看她。
他看她,她望月。
地上放着那盏熄了火的兔子灯,兔子黑压压的蛰伏在黑暗之中,地上的光灭了,天上的光却正盛。月华履地,皎皎若白霜。
何喜仰头,隔窗看向天穹之上,高悬一轮孤清皎洁的月,往事历历在目,如今点滴回想,竟有物是人非的凋零孤凄之感。
叹了口气,她侧眸过来,“大人,喝酒吗?”
王述垂眸,向来不轻易饮酒的人,鬼使神差应她道:“好。”
冬日时节,大风四散,水榭周围波光粼粼。丫头上了酒,布了小菜,王述见盏中酒味金黄,便问道:“此为何酒?”
那丫头低眉垂目,恭谨道:“此酒名为酴醣香,是新酿的果酒。”
一听果酒二字,王述眉头微展,令那丫头下去了。
红泥小火炉,烘得酒意温温。何喜持杯把盏,也不劝酒,一杯杯顾自下肚。她是借酒浇愁的那个人,他是舍命相陪的那个人,两人廖落相对,烛光悠悠,心中千言万语却难开口,没有千杯不醉,只有酒入愁肠,酿得月色也黯然无光。
王述酒量甚浅,当初在马家村中便可见一斑,不过数杯下肚,耳后脸侧便浮起一层极淡的绯色。男人面如冠玉,向来披戴一身缭绕的仙气,这会儿脸上浮起颜色,眸光隐隐起澜,仙气隐灭无踪。
他好似成了她咫尺可得的人。
何喜深吸一口气,拿过酒盏,仰着脸对唇猛灌一口,喝得太凶,酒液从唇边划过,顺着秀丽的脖颈婉转流下,蜿蜒成一条美妙难言的弧。
喝得太凶,还是呛到了,她伏在案沿上狼狈地咳,咳得激烈,像要被心肺都一路咳出去一样。王述慌忙起身,大手伸出,抚在她背上,轻轻为她顺气。
咳声渐缓,何喜看着昏黄烛光,眼里阴晴不定,半晌咬了咬唇,扬起了袖角。
见她缓过来了,王述收回方才替她顺气的手,正欲落回原座之时,眼前忽然一暗——
烛火灭了。
月色触不到的地方,暧昧昏沉的阴影之中,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卷袭而来。
酴醣香。
果酒微酸带甜,一如此刻这个震荡肝肠的吻。她明明是娇小的身量,在王述眼里堪称不值一提,但这么娇小的身体却陡然爆发出这般巨大的力量。她纤细的双臂攀过他肩头,没有多少寻求庇佑的娇柔,反而坚定果决,甚至指尖难以控制地下压,隔着衣物都能感觉一丝丝的疼痛。
这个吻,来得措手不及,来得一意孤行。
王述束手无策地僵住,原先昏昏沉沉的脑海里像被燃了一把烈火,垂落